九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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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我看见他磨刀,然后剁掉了小狼一只脚爪,是左后脚。小狼整整叫了三天三夜,弄得房里到处是血。后来我爸爸也哭了,我也哭了。他一边哭一边对我说,这一来,小狼就跑不掉了。你知道吗,小狼总想跑呢。” 他郁闷地蹲在水洼边,用一根棍子去搅水中那些蚂蟥。埃达从上面注视着他那火红的、婴儿一般细软的头发,内心的震动无法形容。 有人将芦苇弄得沙沙作响,又是那东方女人,她闪了一下就不见了。 少年头也不抬地说:“那个女人没有家,我们叫她‘疯子’,她真可怜。有一回,她将一只鞋遗落在我家门口了,就那么赤着脚跑,当时可能是我家的小狼吓着了她。” “你叫什么名字?”埃达这时才想起来问他。 “我叫小狼,我爸爸说,我们家里有两条小狼。” “真好听。”埃达由衷地说。 小狼突然发怒了,他站起来,恨恨地说:“你这个女人,干嘛称赞我?我才不要你来说我的好话呢。”他将棍子一扔,撇下她钻进芦苇。 埃达想,也许金夏经理一家人都是这么凶,里根先生既然找了他来做经理,必定是他身上的某种气质打动了他吧。住在被白蚁蛀空的木板房里,养着狼的这一家人,实际上对任何人都不构成威胁,只除了他们自己相互之间。里根先生从哪里把这个人找来的呢?想着这一家人的事,埃达的痛苦竟然不知不觉在减轻,真是灵丹妙药呢。她伸了伸长长的手臂,跳了两跳,感到肺里边充满了新鲜的空气。里根先生让她住在树下这一着真高明。 埃达停止了游荡,她感到自己想做些事了。 很久以前,当埃达还在老家的时候,她经常观看老家的人们用一种黄色的粘土做成砖,在烈日下晒干,然后盖房子。现在她所在的树林旁正好有这种土。她动手做了一个砖模,开始了辛勤的劳作。她的汗水滴在那些土砖里头,双手变得十分粗糙。每一天,在夕阳里头,她都听见山洪从她耳边呼啸而过。 “埃达,你不喜欢四处为家,住在露天里头吗?”劳拉问她。 “我是一只蜂嘛,你一定见过蜂是怎样做巢的。” 墙垒起来的时候,里根隔得远远地看着,心潮起伏。埃达的动作是那样协调,那样富于音乐性,好像天生就是熟练的建筑工人。原来的一截断墙现在成了她的新房的后墙,她的新房共有两间,一前一后。劳拉也参与了她的工作,劳拉做过木工,现在正在帮她做屋架,她们准备在屋顶盖杉木皮呢。 就这样,里根眼看着埃达将行军床搬进了自己盖的小屋。他知道简陋的小屋里没有电灯也没有自来水,连个窗户也没有,只有一张低矮的木门。中午,金夏的大儿子,那“狼孩”,总是来到小屋面前敲门。埃达伸出头来,发出热烈的欢迎的声音。但狼孩并不进去,他们在门口聊天,然后狼孩就蹦蹦跳跳地离开了。里根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里根的家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在轮船上,而是在一辆废弃的拖车里头。阿丽每天为他送去简单的食物和水。 “埃达为什么一定要住在房子里头呢?”他问金夏。 “她要成为农场的见证人吧。农场不断扩张,边界变了又变,她心里对这事没底呢。”金夏说这些的时候,显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里根看见金夏的妻子端着一篮子衣服从摇摇晃晃的楼梯上下来,她是到后院去晒衣服。 她那紫胀的双脚步履蹒跚,似乎健康状况不妙。金夏陪里根站在那棵树下,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眯缝着狭长的眼睛在心里头策划什么事情。里根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他想起关于他的某个流言。“不管怎么说,这个人的勃勃野心并不威胁任何人。”里根想道。 金夏的妻子在后院晒完衣服出来了。她上楼的时候,里根看见她的赤脚在流水,一步一个湿印印在楼梯上。 “我和妻子每天都在屋里妄想,她对我说,我们农场的领地有可能占据大半个国家,她要我发展多种经营。” “我担心白蚁。”里根冲口而出,又有点懊悔。 拖车里头弥漫着一种令人恶心的味道,像是腐烂的海里的动物,里根不知道这种味道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他躺在沙发床上,在黑暗中张着眼,等待东方女人的到来。现在她改变了方式,她不再同他纠缠在一起了,她站在车窗外面,将头伸进来,用力呼吸着,发出陶醉的声音,原来她是喜欢车内的臭味。里根记起来,女人成天在烈日下走来走去,衣服上灰尘很多,但他同她纠缠在一起的时候,从未闻到过她身上有不好的气味。可以说,她身上什么气味也没有,连体味都闻不到。那么她身上是什么东西令自己冲动起来的呢?里根同她在一起时,没有获得过清醒的判断。她的肉体像海里的鱼,清爽而柔滑,但在关键时分总是缺少质感。有一次,当里根被高潮冲昏了头脑之际,女人的身体竟然消失了。他的全身迅速地萎靡下去,只觉得很恐惧。幸亏那种情形只延续了几秒钟,她复又现身,他又同她开始了那种饥渴的缠绵。她很少讲话,仅仅有一次,她告诉他自己来自太平洋上一个不知名的小岛,叫黄果岛什么的,里根没听说过的名字。而其他时候,她的话总是只有两三个字,“啊呀”,“想不到”,“看”,“爱情”,“走下去”等等,带着浓浓的外国口音,而且话里的意思里根猜不透,就仿佛她在练习,将那些词语说着好玩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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