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 |
|
“海底,海底!”女人在窗口对他说。边说边用嘴吹气。 “亲爱的,到这里来!”里根呼唤着。 徒劳的渴望折磨着他,车内恶心的味道更浓了。里根感到诧异:像她这样素净、轻灵的女人,怎么会喜欢车内的这种气味呢?她停留在那里,似乎仅仅是为这种气味所吸引呢。里根的脑海里出现一个巨大的鲸鱼的骨架,那骨架上沾着一些腐肉,海啸在推动着这个道具旋转。 他用力坐了起来,看见女人离开窗口往树林那边走去,那片树林则在冒烟。 “埃达。”他吃力地说出这两个字,回到沙发床上。 农场的领地在黑暗中向远方延伸,规模之巨大令里根疯狂。现在他进入了金夏那种发狂的思路,变成一只乌鸦在黄土地的上空盘旋,无法降落。他想确定一个边界,但那个念头成了痴心妄想。渴、饥饿、恐惧,他做圆圈飞行,做对角线的飞行,然后又做螺旋线的下降。他想,也许他停留在某一点上没有动。有一刻他瞥见一段防波堤,以为那是边界,但防波堤的后面不是海,却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金夏开展多种经营的实验地。 天色微明时,他听见金夏在同人交谈。那人似乎是一名警察,在询问金夏关于买土地的事。金夏吞吞吐吐,声音打颤,说了什么又马上否认,里根估计他已是脸色苍白,头上冒汗了。 里根走到窗前向外一瞧,发现只有金夏一个人站在树下发呆。 “金夏,你刚才同谁说话?” “啊,没有谁。是我在自言自语呢。”他不好意思地说。 “自言自语?那外面的流言是怎么回事?说你受贿的事。” “里根先生,告诉你吧,那是我自己放出去的流言。” “啊!” 里根大吃一惊,半天无言。乌鸦在树上忽然一叫,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拖车里头的恶臭已经消失了,可是他紧张的神经还是没有放松下来,金夏说的情况太超出他的意料了。他想 起了他家养着的那条狼,还有被白蚁蛀空而倒塌的半边楼房,浮肿流水的妻子,像野狼一样游荡的大儿子……里根走出拖车,他要和金夏谈一谈。 “金夏,你从老家出来多少年了啊?” “我?啊,告诉你吧,我没有老家。我是出生在路上的,后来也一直在路上,是行军的队伍里……你看我的样子,像是有老家的人吗?” 他说话时目光一直盯着远方,里根朝他的视野看过去,看见那只鹰歪歪斜斜地从空中往下坠,开始还勉强可以维持平稳,后来就一头栽进了湖中。 “我没有老家。”他又说,“你的司机马丁知道这个情况。” “马丁?” “是啊。我是在野餐会上认识马丁的——一个服装考究的小伙子,风度翩翩,是他建议我到你的农场来。当时我在那边事业上正春风得意。马丁说我要到这里来才有用武之地,他还将你的农场称作‘荒原’。聪明的小伙子。这里风景特别美丽,尤其是绿色的夜空,让我大开眼界。” 过了一会儿,金夏对里根说他要走了。 “回家去吗?” “不,四海为家。我们一家人要趁夜色离开。我已经找好了替代我的人,他原先是一名僧侣。” “我太吃惊了。” 里根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他在湖边,坐在那张小凳上钓鱼,那男孩坐在他旁边的地下。 “小狼,你要走了啊?” “是啊,里根叔叔,我这不是在和它们说再见吗?” “谁啊?” “水洼里头的蚂蟥们。我同它们是好朋友,每个星期,我让它们在我腿上吸一次血。你看!” 他捋起裤腿,让里根看那微肿发炎的小腿。 “我爱你,小狼,你真的要走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