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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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出的数字相差很远,里根先生,有时相差一倍。不过这是很正常的,实测面积并不可靠,您说呢?” 里根意识到了,他的农场是无法测量的。他想,这个金夏可能也意识到了,可他为什么还要不厌其烦地搞测量呢?有一次,他从梦中醒来走到树林里,看见他的那些工人都戴着草帽坐在月光下,很像一些雕像。他从这些一动不动的人身边经过,立刻感觉到了他们脑子里的那种境界,那是以橡胶林为起点的、无限延伸的空间。他唐突地叫了一声“埃达”,立刻就有人回答了他,不过回答的声音是一个男声。看着这些木雕似的人群,里根害怕起来了,他拔腿向林子外边走,他要摆脱这些人给他带来的滞重的感觉。然而橡胶林就像中了魔似的,不论他朝一个熟悉的方向走多久,始终到不了林子的边缘。那一回他把自己累垮了。 “里根先生,依我看,农场越扩大,我们越能安心。” 金夏站起身来,说他要去处理一笔业务。里根看见他走上那条岔路时,有两名汉子从林子里窜出来将他架走了,里根想喊又喊不出,因为他感到眼前发生的一幕太虚假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逐渐恢复了现实感,看见了自己这件外衣上头的污渍。这件灰蓝色的上装他穿了很久了,自从马丁卷走他的衣服之后,他就没衣可换了,一切都显得是这样荒唐。农场越大,测量工作越有理由永久地进行下去,这便是金夏的阴谋。 有一种不知名的小鸟藏在芦苇丛里,数量之多令他吃惊,当他经过那里时,小东西们如蝗虫一般从草里头腾空而起,飞进了云端。他张开口,傻气地发出“啊!啊!”的声音。再看地下,遍地全是黑压压的乌鸦,显然这些乌鸦是刚从什么地方飞来的。什么地方呢?难道是那个城市吗?他曾听人说,在那个城市里,家家的阳台上都停满了乌鸦,湿漉漉的乌鸦。 有人在叫他,是阿丽气喘吁吁地过来了。阿丽说,他有可能被卷入一场官司,听说金夏用不正当的手段经营农场。 “这个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阿丽茫然地说。 但是里根看出她并不紧张,似乎还有点盼望某件事发生的样子。他想,这是农场的人们的普遍心态,人人都盼着某件事发生。 “我不太相信这种事,这是不是苦肉计呢?”里根说。 “是啊,这是不是苦肉计?”阿丽兴奋地重复他的话,眼里闪出光。 “金夏是个不可捉摸的怪人。” 当里根拉开窗帘看着外面时,那女人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连着两天都是这样。她是金夏的妻子。农场里弥漫着风沙,谣言满天飞,已经有好几个人来向他说了关于拍卖的传言。金夏已经有好多天躲着里根了。现在他的妻子在路边挖土,她到底挖什么呢?阿丽进来了。 “她已经在路边挖出了好几个深坑,她说她要检验土质结构。这个女人是一个巫婆。我不怕她丈夫,我只怕她。为什么检验土质?她想刨根问底啊。” 里根心中一惊,回转身来想问个清楚,但阿丽已经拿了他的脏衣服出去了。阿丽的话使他的背脊骨发凉,好多年以来,他把自己的生活看作圆,这种看法现在彻底被打破了。在那边的半山坡上,有两双鹰眼在注视着农场脆弱的存在,只要他们发威,一切就有可能回到蛮 荒时代。隔着那么远,女人挖土的声音还是传到了里根这里,就好像挖的是他的宅基地一样,甚至窗户的玻璃都在微微抖动。里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去她家时,她如此藐视自己。也许在她眼里,自己不过是个白痴。她在那一层一层的泥土里面看到了一些什么呢?她这种揪住不放的风度让里根隐隐地感到绝望。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埃达,埃达,我们完了。” 这一家人是深谋远虑的,一种里根的思维远远追不上的深谋远虑。此刻他的心在胸膛里乱跳,女人那愤愤地举起的锄头好像充满了仇恨,一下一下挖在他心上。他听到有人在门外说:“马尼拉,马尼拉,远处海浪滔滔。”他急奔过去开门,门外站着阿丽。 “你有事吗?”他生硬地问她。 “我担心你有事要找我,就等在这里。”她似乎脸红了,但也许是光线搞的鬼。 “刚才门外有人说话。” “不可能,只有我在这里。你看我是不是过去干涉一下,这样挖下去,农场的一点老底还不都被她掌握了吗?毕竟,我们是老住户,应该得到尊重。” “你怎么尽关心这种疯子的举动啊。”他没好气地说,心烦地当着她的面一把将门关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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