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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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土地成癖的金夏和这个“疯子”,也许唱的是一出双簧。刚才阿丽说“老住户”,是不是一种讽刺?他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老住户啊。还有守林人,在守林人之前,还有他根本不知道的某些人,他们才是真正的老住户吧。这么多年了,里根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人,居然想通过分析土质来弄清农场的历史,真有点像神话故事。为什么这一家人要揪住农场不放呢?还有阿丽,似乎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昨天夜里有一个人走到他房里来,有点像黑衣的东方女人,走到面前他才看出是一名青年男子,那人手执一个圆圆的瓷盘,猛地往地下一摔,瓷盘裂成了碎片,但却没有任何响声。不知怎么,里根对这个黑衣的年轻人生出一种依恋之情,他很想向他倾诉一番。年轻人将苍白瘦削的脸转向他,用脚尖踢了踢那些碎瓷片,没有回答他的问话。里根明白了,他是永远得不到回答的。看着这个青年,他心里涌出奇异的欲望,甚至比他对埃达的欲望要更为强烈。这一次,里根被自己吓坏了。青年向外走去,他跟在后面追,但终于没追上,因为他健步如飞。此刻回忆起这件事,他无端地觉得,那青年人其实是金夏装扮的,青年虽有点像东方人,给他的印象仍是国籍不明。然而白天里,当他面对金夏时,他并没有丝毫的欲望,金夏绝不是那种能让人产生欲望的人,不如说,他是那种能让人的欲望灭绝的人。 “你看,她已经得到了她要的东西,她的身姿是多么轻盈啊。” 阿丽神不知鬼不觉地又进来了。在视野中,金夏的妻子正荷着锄头远去。 “你是如何知道这个女人想要什么东西的呢?你并不认识她啊。” “在我的家乡,这种人不少,我一看见他们就能确定下来是那类人。他们正在从你身上吸走一些东西,他们也正在往你身上注入一些东西,我说的是金夏一家人。里根先生,从他们来的那天起,农场就在发生变化,但你没觉察到。” 阿丽说话时眼睛看着地下,里根想,她一定知道更多的事,没有什么瞒得过这双老眼。他甚至怀疑埃达的出走也同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仆人有关。然而有什么理由怀疑她的忠心呢? 当如此多的矛盾迎面涌来时,里根下定决心要随波逐流了。 他穿着睡衣站在花园里,因为司机马丁拿走了他所有的外衣。他将脸转向秋天的阳光,心里盘算着,就做个小孩子也不错,无忧无虑的,让这个占地160平方公里的农场回到蛮荒时代吧,他可不想再为今后的前途操心了。有一些工人从他眼前走过,他们是不是去干活的呢?不,他们不是去干活的,他们在演戏。他们各自怀着他们自己的那个古老的故事,在他的农场里游荡着,寻找一些东西。 在草叶发出反光的地方,棕榈树下,他看见了他的妈妈。他妈妈的样子看不出年龄,脸上也没有表情,她手中拿着毛线活,好像在织一只毛袜子。太阳照在她身上,难道她不热吗?他不敢喊,因为眼前的景象太飘忽了。然而妈妈抬起头来了,询问地看着他,好像在说:“你怎么穿着睡衣站在外面,乖乖?” 他的赤脚踩着了一条小蛇,冰凉冰凉的。 “马丁马丁,你老穿着我的衣服,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我?我什么也没想,我不能想,所以我就穿你的衣服。我在外面走,变成了另一个里根先生,心里那些疙疙瘩瘩就消失了。我,一个无根无底的家伙,总得披上一件外衣吧。” 马丁做了几个夸张的手势。阿兰站在一旁捂着嘴笑。 “我觉得啊,”她冲着里根说,“我觉得这个马丁就像我姐姐。有那么一天,他也会穿着您的衣服游到海里去的……里根先生,您注意到了农场里的人都长得很相像吗?都是怀着同样心思的人才到这里来吧。” “我的猎装的口袋里装着两只乌鸦。”马丁耸了耸肩,吹起了口哨。 里根目送着这一对年轻人蹦蹦跳跳地走远了,心里感慨万千。阳光似乎有千斤重,压在他身上。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睡衣的下摆都被挂破了,赤脚上面也挂出了几条血痕。凌晨的时候,他听见了土地起伏的声音,“沙沙沙”的,如一条巨蟒在前行。当时他想,土地正在离他远去,乌鸦也不会在头顶盘旋了。而现在,他看见马丁穿着他的猎装,看见他同淹死的女孩的妹妹相互搂抱着,土地又回到了他的脚下。阿兰也是很不简单的,有时她会在他的屋前游荡,两眼发直瞪着前方,如果他上前去招呼她,她就会警惕地跳开,大声责问:“您是谁?” 她说过:“姐姐给我让出了位置,可我并不感激她。” 火车的汽笛在远方鸣叫,听得很清楚。埃达也许早就回来了,躺在什么地方。里根心里渴望的是那位黑衣青年男子,那种异质的冲动使他难以忘怀,莫非他是埃达的化身?性别的差异实在算不了什么。在他楼上惟一的那本相簿里,有一位青年的照片夹在里头,母亲曾说那是他哥哥,但他从未见过这位穿黑衣的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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