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寒门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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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箫湘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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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早上5:00。 天刚亮,雾还没有褪去,微风中透着一股寒气与潮湿。 他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在墙头柜里摸出一袋东西来,他从里面拿出了一块腌萝卜,轻轻地用纸包好,又拿起书与本,悄悄地下了床。 偌大个校园里冷冷清清,除了他连个人影也找不到。 他找了没有人的小树林——事实上哪都没有人——开始朗读英语。他想学好每一门功课,但不是为了充实自己使毕业时能够找到好的工作,他只是为了一个看起来很平常但对他却至关重要的东西——钱。 钱是很俗的东西,但他离不开它,没有了它,他就不能在这所名牌大学占有一席之地,没有它,他便会饿肚子。 他没有申请助学贷款,因为在他的观念里,贷款是一种把自己脱光了让别人看的行为,或许是虚荣心在作怪,他受不了别人或同情或怜悯的目光。 他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尊。 他凭借自己优异成绩换取优等生的待遇——每学期3500元奖学金。他努力保持这种优势,他不得不这样做:学校的学杂费和住宿费是6000元。 他手里有两份荣誉证书,是他获得总共7000元的证明。 当然,学费问题他解决了,但还有个生活费问题。 他靠一份家教和助学岗位,来换取生活费,这使他成功度过了大一生活。 他那块伴随他多年的表响了,他看了一下四周没什么人,便向食堂走去,现在是食堂开饭的时间。 他但走了没几步便停下来了。 因为他前面有人挡住了他,是个女的。 她穿着桔红色的外套和浅黄色的休闲裤,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像是一只可爱的猫蜷伏在那儿,让人忍不住想摸一下。 此时太阳已升起,温柔的太阳已升起,温柔的阳光勾勒出她优美的线条。 她的目光注视着他,坚定中透出的是温柔。 他微黑的皮肤透出的是健康与力量,有点褪色的衣服代表的是朴素而非寒酸。 “马新宇,能和我一起吃饭吗?”她的目光中透出恳求的神色,那种神色令他不忍拒绝。他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她已不容他迟疑,把他拉到了第五食堂。 菜是他点的,两个人默默无语地吃完了饭。 他要去付帐,她立即挡住了他,两个人撞到了一起,她脸上有一圈好看红晕。 她道:“这次算我请客,下次你再来买单吧。” 在两个人的相识中,从来只有这次,没有下次。 可是马新宇明白,他对她是感激多于爱慕,他觉得对不起她,因为她对自己是全部的爱。 所以两个人在一起时话非常少,少得像是陌生人。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儿吸引了她,他一贫如洗,吃得是最便宜的菜,穿的是哥哥的衣服;他的模样并不英俊,黑黑的皮肤,泛黄的脸庞,无论如何也够不上白马王子的标准;惟一值得骄傲的是他的成绩,但如今让他相信还有人喜欢学习好的人,除非天上掉下来二十万来。他以为她那不过是小女生不成熟的爱情观,但他渐渐地怀疑自己的想法,因为她对他的感情始终如一。 马新宇第一次上课走神,他眼前一片空旷,同学、老师、桌椅和黑板全都消失了。他想起了她,她美丽的身影在眼前飘荡,冲着他微笑,他们在草原上。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热吻,草原上花开了。 他忽然敲了一下头,暗道:乱想什么呢! 她,尉迟晚情,美丽的公主;自己,不过是个乡下的穷小子。 根本不可能的。 尽管她很爱自己,自己事实上也很喜欢她,但现在社会中世俗的眼光比剑还锋利。两个人在一起,只会让人们对她指指点点,说她傻,说她比盲人还瞎。 我爱她就不能把不幸带给她,她完全可以找一个比自己条件更好的人,我不能因我的爱而毁了她,如果我真的爱她,就让她幸福地生活,可能现在她被爱遮住了眼,完全没有意识到空中花园式的爱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爱是精神层次上的东西,自己没有物质基础就不要让爱驻此处。 可是……你明明爱她,为什么要把这种真实的爱隐藏起来?你认为“如果我真爱她,就让她幸福地生活”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吗?什么叫幸福?如果你不能和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那能叫幸福吗?短暂的幸福和长久的痛苦你选择哪一个?更何况,你是人,你可能改变自己的状况,让这种幸福更长些。 马新宇就这样乱想着,但在乱想中但下定了决心:答应她。 下课铃响了,第二堂没有课,同学们都回去了,他等了一会儿,果不出所料,她又来了。 他鼓起勇气,道:“晚情,我有话要对你说。” 尉迟晚情的眉角一挑,脸上的酒窝露了出来:“我知道。” “但我们得换个地方,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行!我听你的。” 两个人走出教室,马新宇四下瞧了几眼,便向校园西南的“夕照湖”走去。 湖边杨柳依依,柳条儿垂下来拍打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空气中弥漫着水草和泥土的清香。 学子亭前,两人站住了。 马新宇的心乱跳,嘴张不开,只好去看学子亭对面的学子榜。 第一个叫庄剑,是四学年连夺优等生的机械学院高才生,不过已毕业一年了,毕业时拿起是机械+计算机的双学历文凭。 榜最后的一个名字是自己,他知道登上这张榜的人必须连续夺得两次优等生以上才可。 尉迟晚情道:“马新宇,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顿了一下,看着她眼睛说:“我本来想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我很穷,但我发现这些都可以改变,所以我想说不可以改变的话。” “是什么?”她用眼神鼓励他,让他敢于说出来。 “我爱你。” 2 夏日的阳光特毒辣,还不到十二点,火热的太阳便把庄稼和草都晒得低了头,花生和黄豆把叶子翻转过来以减少水分的消耗。在庄稼上空,空气变得不那么透明,叶子蒸腾放出的水气使得空气格外闷热,从地上还能看见热蒸汽的丝丝阴影。 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把镰刀往旁边一放,把装满草的袋子系上,弯腰扛起来,又拿起镰刀,对着前边喊:“哥,等等我。” 小男孩走路不太稳,显然这一大袋草对他而言太重了。 前边那个比他大两三岁的哥哥没有回头道:“弟弟你快点,我都饿了。” 男孩用拿镰刀的手托了一下袋子,咬着牙,低着头向前走,他把腰弓得很低,以便让袋子更稳当地停在肩和背上。 忽然他脚下一个趔趄,镰刀脱手,他也摔倒在地,他毕竟还小,于是哭了起来。 哥哥停下脚步,转回身道:“小弟,哥哥不会帮你的,你得靠自己。” “我扛不动,哥,你帮帮我。” “不!你刚才还扛动了,现在一定还扛得动,我先走了。”哥哥转回身,继续向前走。 弟弟用袖子搽了一下汗,又拭净泪水,再一次把草袋扛起来,他走得很不稳,但是向前走是没错的。没有一丝风,一会儿汗又下来了。 进了家,两个孩子把草带倒出来,哥哥抱了一把扔给猪,弟弟却跑进屋,躺在了床上,他很累,一边擦汗,一边喘着粗气。窗户上的纱窗已经破了,但风仍就没有进来,因为没有风可进;屋里没有电扇,事实上根本就没通电。 哥哥一脸阴沉地进来,把弟弟从床上拽起来,吼道:“就知道躺!早晚得死在床上!快晌午了,还不去做饭!爹娘都在地里忙,就你躺着!” 弟弟一脸不高兴:“我累了。” “累?谁不累?不做饭你吃什么,爹娘吃什么?” 弟弟不再说话,一头钻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烟从烟囱里冒出来。 哥哥拿起扁担,担上两只空桶,走出家门,住村南头的那口老井走去。连续三年的大旱使得方圆几里的村庄都只能来老井打水。 下午,两个孩子便去找朋友玩去了,天却下起了久违的雨。 雨越下越大,两个孩子在天黑前回了家。 一进家门,哥哥忽然发现爹在门口站着,一脸铁青。他一见孩子进门,便道:“跪下!”哥哥松开弟弟的手,吃惊地看见在屋里低声哭泣的娘。 “跪下!”父亲吼道。 两个孩子害怕了,跪在雨中。 “你们谁偷了王军他娘的钱?”爹的声音十分悲凉。 “爹,你说什么?我们哪会偷钱?” “那下午你们去王军家了吗?” “去了。我们找王军玩去了,可他家没人。” “大门开着?” “是啊,以前也是这样,但屋里没人。” “你从人家桌上拿钱了吗?” “桌上?我没注意,我一看没人,就走了。”哥哥理直气壮地说。 爹看见老二的身子在发抖,便道:“你在后边?” “是……我……后边。” “你偷了钱?” “没……没有。我没偷。” “那你抖什么?” “我冷。”孩子的嘴唇发青。 爹拖下一只鞋,一把把老大拉开,狠狠地向老二打了下去,边打边道:“再让你偷钱!再让你偷钱!咱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咱穷,但咱不缺那两个钱!” 鞋一下下地打下去,但弟弟咬着牙,一动也不动,“我没偷!”爹每打一下,他就喊一声。 哥哥一下子哭了出来,用自己的身子护住弟弟哭道:“爹你打我吧,钱是我偷的!” 爹还没有反应过来,鞋停在半空,眼神发呆。 弟弟却一把把哥哥推开,道:“你明明没偷,为什么要说谎?爹冤枉你那是他的错,你冤枉自己那就是你的错!你这样子,还佩当哥哥吗?”哥哥也一下子惊住了。 爹的手迟疑了一下,没有再打下去。 他的脸色缓和下来,道:“孩子,我再问你们一遍,你们到底拿没拿钱?” “没有!”弟弟回答道。 “你呢?” “没有!” “你们要说实话。” “爹,你可以相信别人,我什么不相信你自己的孩子呢?”弟弟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爹的眼泪流了出来,他一下子抱住两个孩子道:“好孩子,爹相信你们!” 吃饭时,哥哥突然放下筷子说:“爹娘,我不想念书了。” “为什么?你学习好,又肯用功。”弟弟道。 “咱家条件我又不是不知道,再说弟弟比我聪明,应该让他念。”哥哥咬了一下嘴唇说。 父亲眼中湿润了:“孩子,你要想清楚,如果你真的不念了,那你要一辈子跟泥土打交道。” “爹,我想得很清楚了,我知道弟弟比我强,再说我相信有一天弟弟上好生活,他不会忘了他哥哥的。” “哥,我怎么会忘了你?”弟弟说。 “孩子,我跟你娘都很支持你们上学,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念书,可是咱家能卖的东西都卖了也只能供一个孩子……” “爹,我已经定主意了,砖厂正在招工,我已经报了名。 “爹,什么也不要说了,不是还有弟弟吗?你看这满墙的奖状都是弟弟的。他一定会为咱家争口气的。” 爹的目光停在奖状上,上面的名字就是他的骄傲。 弟弟名叫马新宇。 3 尉迟晚情的眼圈红红的,她握住新宇的手道:“后来那个王军他娘找到丢的钱了吗?” “找到了,在她夹鞋样的书里,不过,我不恨她,因为那时五十块钱对谁家来说都是一条命。” 冬天的白日被寒冷冻住。凛冽的寒风从一个个缝隙里穿进屋来,马新宇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揉了揉双眼赶跑了睡意,他打开电灯穿上衣服登上鞋,拿出课本走到屋外。 真冷啊!但屋外清新的空气正是他所需要的。 此时是腊月二十一的一个清晨,太阳还在昨日下的积雪下面沉睡,白雪已使得天地一片明亮,屋檐下垂下一根根冰凌,有的近两米长。寒风呜呜地叫着,不时从没有叶子的树枝上吹下来一团雪来,掉在地上,四下飞散。 他呼出一口气,却立刻变成一团白雾。公鸡已离开了窝,飞到树上,震落了一团团的雪,公鸡报晓了。 他伸了双肩,扩了几次胸,然后开始轻声读课文,不觉间一小时过去了。他合上了课本,母亲正在给父亲做早饭,他还要在年前卖几趟苹果,马新宇放下课本,与爹把那一篓子苹果架到车上,并捆绑好。 爹仍然像以前那样健壮,只是脸上的皱纹更深更密了,白头发也多了起来。 马新宇打了个喷嚏,鼻清流了出来,他的头有点发烧,只不过没跟家里人说。他用纸拭去鼻清,又去背单词。爹道:“宇儿别冻着,快回屋。” 娘喊爹吃饭了。 爹吃完饭,便骑上车子进了城里。 马新宇看着爹的背影,眼泪流了下来。 尉迟晚情说:“‘咱’哥他……” 马新志在砖厂干了半年,厂了倒闭后便失了业。 不过正好有个同乡的伙伴要去南方打工,马新志在做通了娘的工作后,也去了。在南方,很快便找好的一个工作,但工资很低。 马新宇在初中时很得老师喜欢,他求老师帮忙给哥哥弄了个初中毕业的假文凭。虽然对假的东西,他与生俱来有一股拒之于门外的感情,但对自己的哥哥,他则是只能感激其实他比谁都清楚,以哥哥的头脑,如果条件允许,绝对能考上大学,只是被钱给耽误了。 他的表响了,便对尉迟晚情道:“我要去打工了,有时间再聊吧。” 她眼中是不舍,但还是让他去了。 他回到宿舍,收拾了下便去了他要去了地方。 马新宇十分感谢自己的老师帮忙联系的这份家教。 “如果天上掉下来二十万,我会分给老师一些。”马新宇做梦似的想到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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