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春日踏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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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小夜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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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过去了,天气依然很冷。虽然有太阳暖暖地照着,野外地面上,树枝上吐出的新绿也没能让张兰心开朗起来。她发觉自己越来越爱叹气,心里总是沉沉的。 上学期期末,别人都领了奖金,虽然不是很多,但独独没她的。领导传下话来,说她工作上有重大失误,才导致“姚小芳事件”的发生。这学期她的工作任务更重,多了一个年级的劳技课,而李丽却少了很多工作,相当于就是张兰心分担了李丽一部分工作。张兰心不禁苦笑,这显然是龙大镇长在起作用。 张兰心转念一想,学校领导说得没错,对“姚小芳事件”,作为老师是有一定责任的。如果老师能及时让这些孩子受到生理卫生教育,让他们了解自己的身体,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也许就避免了“姚小芳事件”的发生。她应该马上给学校建议,分别召开女生专题会、男生专题会。想到这些,张兰心不禁有点振奋。 张兰心又进一步想到,其实农村孩子不仅面临生理方面的危机,还面临种种潜在的危机,打工家庭更为突出。她听过太多这方面的不幸事例,由于父母出外打工,孩子由祖父母或外祖父母照顾,但这些监护人年岁都比较大,精力有限,无力照顾得很周到,有因为延误病情死掉的孩子,有因为误食鼠药或有毒山果死掉的孩子,有被毒虫牲畜致残致死的孩子,等等。这只是一个方面,还有另一个方面,就是这些孩子从小缺少父母管教,老人普遍太过溺爱,家庭不健全导致心理发育不健全,学校教育也困难重重,对社会秩序的稳定将是一个极大的隐患。她想:我能对这些现象坐视不理吗?我一定得为这些孩子做些什么,哪怕自己的力量太过有限,但只要能让更多的人来关注这些孩子就值得欣慰了。 张兰心低着头,无意识地在操场上转着圈子走着,思考着这些问题。忽听得身后摩托车响,转身一看,原来是龙渊。 张兰心向他笑一笑,问:“不守你的书店,到处乱跑干啥?”龙渊笑笑:“我也不能老呆在店里呀,也该出来放放风嘛。你也一样,天天呆在学校,也不大见你来书店了,做些什么呢?不闷吗?”见张兰心神色悒悒地摇摇头,便继续说:“明天星期天,我到县城去进新书,你要不要去?坐我的摩托车去,顺便兜兜风,散散心,好不好?” 张兰心一想,也对,这段时间心情太郁闷,就连春节在家也过得不是很舒心,这此出去散散心也好,遂点头答应。龙渊又邀请:“这会学校没人,你一个人太冷清。这样,我爸妈送了一只鸡来,我做来不好吃,还是你帮我做吧。”张兰心笑:“我也不大会做菜呀。”龙渊说:“总比我做的好。并且,人多一起吃才香啊,一个人就是吃山珍海味也没什么滋味。”张兰心偏头看了他一眼,笑一下,点头应了。龙渊非常高兴。 张兰心其实很喜欢做菜的。她做了一道“香菇炖鸡”,放在炉上慢慢煨着。 松伯从隔壁走过来,问:“在做什么好吃的呀?老远就闻着香。”冷不防却见张兰心从里间探头出来,笑着说:“晚饭您就不用做了,来和我们一道吃。”又看向龙渊,吐吐舌头:“呵,我还没征求主人同意呢,就喧宾夺主了。”龙渊赞许地看着张兰心点头说:“我正有此意。”松伯偷偷对龙渊挤挤眼睛,龙渊只是微笑不语。 吃饭时,松伯在张兰心面前直夸龙渊,告诉她,要不是龙渊帮着,他这个店面早就关门大吉了。龙渊心又好,脾气又好,天下难找。夸得龙渊很不自在,对张兰心说:“松伯有点夸大其词,言过其实了。他是别有用心,别听他的。”松伯白他一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好小子,你到哪去找能为你说话的人?”张兰心也笑嘻嘻看他一眼,对松伯说:“就是嘛。松伯,你继续说,我喜欢听。”龙渊也就只有老着脸听那松伯吹捧自己。那两人倒很投机,松伯越吹越来精神,张兰心用心聆听着。龙渊心里有一丝感动,也有着一种神秘的喜悦。 一大早,龙渊就到学校来接张兰心,在楼下大声嘱咐张兰心要带上帽子围巾。摩托车上风很大,也很冷,吹得脸生疼。张兰心坐在摩托车上,只有用围巾连头包上,缩着脖子,伏在龙渊背后。 县城不是很大,但单靠两腿,走完还是挺不容易的。龙渊的新书先已挑好,用一个纸箱包装好,暂时放在书商那里,摩托车也寄在那里。县城正规范交通秩序,车辆不许乱停乱放,逛街还是靠走更方便。 龙渊陪着张兰心逛了小饰品店,还看了一会手机,张兰心却什么也没买。转到服装一条街,新款春装早已上市,偶有张兰心中意的,但想想也不买了。还要攒钱买部手机呢,不然爸妈总报怨她不给家里打电话,想问她过得好不好也不行。家里人都说给她买,她都拒绝了。工作了,得靠自己才行。 忽然,店内一件东西吸住了张兰心的眼光。那是一件无袖旗袍,质地是双绉真丝的,颜色是极淡的天青色,蓝色镶边,领口有一圈细碎的蓝色绣花,做工精细,雅致之极,素淡之极。这显然是去年积压的服装,也许正是它太过素净,不能迎合众人之心,才被冷落至此。 女老板介绍:“这衣服刚挂上呢,我见天气暖和了,过不多久就可穿了。你真有眼光!这旗袍做工好,质地好,挂在这里就是我这店的招牌呢。” 张兰心爱不释手,龙渊见状低声对她说:“想买的话,就别说东西好,要挑挑毛病,不然老板会抬价的。”张兰心吐吐舌头,要龙渊去讲价。女老板揶揄道:“唉呀,给女朋友买东西,别这么不大方嘛。东西是好东西,价格自然高,买来也值得嘛。”龙渊看张兰心一眼,见她毫不在意,也就嘿嘿一笑:“给女朋友买也不能做冤大头嘛。你这衣服是去年的存货,早过时了,再不卖,上了灰,褪了色,你恐怕要血本无归了。”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终于成交。出了店门,张兰心兴高采烈地说:“哈哈,我赚大了。这种质地和款式的旗袍刚上市时,价格要高出两三倍呢。有你在身边,我可省太多了,以后买东西,都请你当顾问得了。”龙渊看着她脸上久违的孩子式的灿烂笑容,甚感欣慰,眼里自然流露出了太多的怜爱和宠溺。 张兰心的眼光忽地碰到他的眼神,心里一震,脸上一红,垂下眼帘,默默走了一段路,脸上红晕退了,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回程的路上,张兰心渐渐活泼起来。太阳和煦地照着,早上那层薄薄的雾也散尽了。远山近水尽收眼底。公路都随水势而走。芳草菲菲,绿水依依,空气清新,景色宜人。偶尔还可看见路边人家的几株桃树,枝上点点花蕾,已有三两朵桃花开放了,在阳光的照耀下,特别娇媚喜人。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慢慢沁进了张兰心的心肺,她把脸蛋不易察觉地贴在龙渊宽阔的背部,心道:上天待我是不薄的呀,给了我这一刻美好时光! 天气渐渐暖了,春蚕快上架了。张兰心依然到龙渊店看书、借书。她也曾碰见过龙渊的父母一两次,看上去是很慈祥的两位老人。龙父龙母见了儿子看张兰心的眼神,心里有了几分明白,却多了一层忧虑:“渊儿哪,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娶个媳妇了,我们都老了,想早一点抱上孙子呢。张老师是个好姑娘,只是怕我们家没这个福气呀。你还是把眼光往下看看吧。”龙渊只要一听他们唠叨这类话题,便闷声不应。 这天又是星期六下午了,书店人很多,学生居多。忙了一阵,人渐渐少了。龙渊有些奇怪,怎么张兰心还没来,以往她都会很早就来看书的。为让自己静下心来,龙渊拉开抽屉,拿出工具和小树根,雕刻了起来。 终于见张兰心来了。只见她脸上满是喜悦,却又极力想掩饰,双手藏在背后,走到龙渊的书桌前,笑嘻嘻地凑向他:“又在刻什么呢?”龙渊逗她:“不告诉你,等刻完了,你自己看喽。”张兰心皱皱鼻子:“呵,还跟我卖关子了哟。算了,不说拉倒。”又神秘兮兮地:“我给你带了一样好东西。你先猜猜,是什么?”龙渊疑惑地看看她,想了想,摇摇头说:“我猜不出来。不过,肯定是好事,瞧你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张兰心“嗖”地一下,把背后的手拿出来:“哈哈,我就知道你猜不出来。不过先说好了,你要请我吃饭哟。”龙渊定睛一看,是两个精致的红本子,再分别翻开一看,喜得有些呆了。原来是两个证书,分别是美术作品根雕《笛韵》获全国二等奖、书法作品获全国优秀奖。张兰心见他有些发怔,抿嘴笑笑,拉过一个凳子坐下,说:“怎么样?我说过你这些东西是宝贝吧,知道它们的价值了吧。”龙渊高兴得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笑道:“你说是就是吧,你说它们是什么它们就是什么。”张兰心纠正道:“不是我说,是权威说。”龙渊嘿嘿直乐。 龙渊听张兰心细说了才知道,张兰心的父亲是一位老美术教师,爱好印章雕刻,在美术界有一定的名气。上次张兰心向他要的那个根雕和书法,原本就是想交给她父亲推荐一下的,正好赶上全国美术作品大赛,就帮他报了名。 张兰心又拿出一叠钱交给龙渊,说:“这是奖金。扣除了我爸爸给垫的报名费,剩下的全在这。”龙渊有些神往:“要是我能得到你爸爸的指点就好了。”张兰心失笑:“他和你研究的领域不同,能给你什么指点?”龙渊认真地说:“他是美术教师,对美术作品的鉴赏能力一定很高,肯定能对我这方面的问题进行指点。”张兰心点点头:“也对,我是他女儿,多少也受了些熏陶,所以才知道你的这些东西的价值。有机会我给你引荐一下。” 龙渊终于想起:“你说要我请吃饭的,你说,到哪去吃?要不要到‘神龙居’去吃?”张兰心想了想,得了一个主意,说:“算了吧,还是节约一点。这几天天气好,山上好多花都开了。明天我们去爬山,去野餐,好不好?”龙渊自然赞同。张兰心又特意补充道:“省点钱,你好娶媳妇嘛。”龙渊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后者却掉开了眼光。 第二天,龙渊背了一个大背包来约张兰心。张兰心换了一身运动服,脚上一双运动鞋。张兰心也背了一个黑绒绣花小背包,说:“你背的重不重,要不要我分担一点?”龙渊轻松地跳跳,“不重啊,这点东西小意思。再背个人也没问题,不信,你来试试。”张兰心笑:“你也会说大话,真让你背个人爬山,恐怕腿颤得能弹棉花了。”两人都笑起来,从学校旁边小路出发,向山坡上走。张兰心可不闲着,一路采着野花,一路唱唱跳跳。龙渊受她的感染,偶尔也唱上两句。 到了一个山顶,张兰心望望山后,擦擦额头上的汗珠说:“人上有人,山外有山,所言不虚啊。爬上一座高山,却总是还有一座更高的山在前面呢。”龙渊递给她一瓶水,说:“我们这里最高的山还在这些山的深处,叫玉龙山。向里还要走三十几里山路才到呢。站到玉龙山上,看四周的山就像小馒头一样。”张兰心不禁吟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啊。有机会我一定去看看。” 回望山下龙门镇,小桥流水,房屋行人,像极了一幅山水画。 山上各种野花开得正艳,特别是杜鹃花,当地叫映山红,漫山遍野都是,在阳光下红得发亮,一大片一大片,像一簇簇的火焰在燃烧。张兰心兴高采烈地跑向花丛摘花,嘴里哼着欢快的歌谣,像一只快乐无比的小鸟。 龙渊用不易察觉的眼光追随着张兰心的身影,在一棵树下的草地上铺上一块塑料布,把背包里的食物拿出来,摆上,招呼张兰心过来吃东西。 张兰心抱着一大捧杜鹃花过来,放在塑料布上。 龙渊顺手拿了一枝,摘下一片花瓣放进口中。张兰心惊奇地睁大眼睛:“这也能吃?”龙渊摘下一朵花,细心地把里面的花蕊抽掉,递给张兰心:“你试试,很好吃的。小时候我们最爱吃这个了。”张兰心把花瓣放进口中,细细咀嚼,果然一股酸酸的、甜甜的,却又香香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口腔,惬意的笑容也弥漫了她整个脸庞。龙渊见她如此,脸上也漾起了笑意。 两人吃了一些食物和花瓣,又摘了一些花。太阳向西斜了一点。张兰心向山脚看了看:“那里好大一片映山红,开得特别好,像一片红霞。”龙渊一看;“哦,那里就是‘花坟’呀。那个地方几乎一年四季都有花,并且都开得特别灿烂,还真有点奇特。”张兰心道:“我们去看看,好吗?” 两人把东西收拾好了,向山下走去。山路较陡,不大好走,龙渊一会在前接着,一会在后拉着,扶持着张兰心。快到花坟那片开阔地了,张兰心有些兴奋,非要走前面。终于下完了陡峭的山路,张兰心舒了一口气,一边在红得耀眼的花丛中挑选花枝,一边回头对龙渊得意地说:“怎么样,我走山路还不错吧……”话未说完,“哎哟”一声,身子矮了下去。龙渊急道:“怎么了?”紧走几步赶上。张兰心苦着脸说:“我不知道这里有道石头缝,一脚踩空了,脚在石头上刮了一下。” 龙渊扶张兰心在旁边石头上坐下,拿起她的脚转动了几下,筋骨没伤着,放下了心,但伤处碰不得,一碰就呼痛。龙渊小心翼翼地脱了张兰心的鞋袜一看,踝骨下蹭掉一层表皮,有血丝渗出。张兰心见了,脸更苦了,掏出纸巾递给龙渊。龙渊接了,小心地沾了沾,然后从中袋里掏出一张干净的大手帕,把伤口交叉缠紧了,仍帮她穿上鞋袜。张兰心笑道:“现在的人,都是带纸巾的,没人带手帕了。你还是养的老习惯。”龙渊淡淡一笑:“手帕洗了可以再用,不浪费,也节约了资源。你说是吧?”张兰心不禁点头。 张兰心眼光落到面前的石头上,“咦,这上面有字。”龙渊说:“这里是坟地,可能是墓碑吧。”张兰心兴致勃勃地说:“看看是谁的。”龙渊折了一根树枝,把石碑拂干净了。这个石碑雕刻得很精致,边上有花枝缠绕图形。两人的头靠在一起,一字一句地念:“妻龙谢氏玉梅之墓,夫龙于贵立,乙未年己丑月” 念完,两人对视一眼,张兰心算了算:“乙未年是……一九五五年,不对,这个地方是专埋非正常死亡的女人的,怎么会有丈夫把妻子埋在这个地方呢?一九五五年时,松伯已经成年了吧,没听他说这里后来又出现这种事情的呀。应该是更早一些吧,那……就应该是一八九五年冬天的事了。”龙渊看着她,深思着说:“是不是就是松伯提到过的,那个新郎把新娘杀死的传说呢?”张兰心也沉吟着点点头:“极有可能。唉,只是年代久远,再也没有人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哎,你再找找,看还有没有石碑之类的。”龙渊依言拨开野草藤蔓找了一阵,又发现了几段散落的雕有花饰的石块,就再没有其它发现了。 龙渊又折了一大束杜鹃花,交给张兰心,把背包反背在胸前,来背张兰心。张兰心有些羞赧,不愿让龙渊背,自己踮着脚一瘸一拐地走。龙夫皱了眉,看她行走艰难,不由分说,背上就走。张兰心在他背上,倒不好怎样了,柔顺得很。龙渊的背壮实、宽厚,一种安全、踏实的感觉在张兰心的心里油然而生。 龙渊问:“我看着那些什么乙未年啊丁未年啊,不知所云,你怎么知道它是哪一年的啊?”张兰心嘻嘻一笑:“这是天干地支呀,我在大学里对易经研究了一段时间,计算这种年代的事是小儿科啦。”又道:“我还知道你这名字也有讲究呢。”龙渊回头问:“什么讲究?”张兰心道:“你叫龙渊,潜龙在渊。易经上说,潜龙在渊,就是谦恭隐忍,养光韬晦,但终有腾飞的一天。这是自然规律。至于那些飞龙在天,飞黄腾达的人,恐怕终有亢龙有悔的一天吧。”张兰心侃侃而谈,龙渊佩服得五体投地。 走了一会,张兰心见龙渊汗水涔涔,有些不忍,但龙渊坚持继续背,张兰心拗不过他,只好顺从。走了一段,歇了一会,龙渊继续背着张兰心走。张兰心用纸巾给他抹汗。身体如此亲密地接触,闻着龙渊身上特有的男性气味,张兰心的心不禁有些异样的感觉。幸好龙渊看不见她脸上的红晕。 快到镇上了,张兰心坚决不让再背,龙渊也就不再坚持,搀着她到镇上的医院上了药,再把她送回学校。龙渊反客为主,淘米做饭,不让张兰心动手。 张兰心坐在床上,看着龙渊做这些事,眼圈却渐渐红了,她极力忍住,看向窗外,不让龙渊发觉。 吃了饭,龙渊把碗筷也收拾干净了,说了一会话,嘱咐了一番,才离去。看着龙渊的背影,张兰心心里五味杂陈,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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