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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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天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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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曼玲既不见他也不接他电话之后,郝翎就变得很懒散,做什么事也提不起劲来,心情也变得很浮躁,动不动为了小事就和同事发生口角,他有些不明白,甚至对曼玲有些恨意。为了她,郝翎毁掉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也被调离了自己喜爱的审判岗位。可反过来又一想,连他自己,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中级人民法院的庭长,不也是败在强权之下吗?更何况她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呢? 国庆放假,郝翎本来是想回老家山里去静几天,可在前天,父亲为了钱的事来了他这里,所以,在父亲走后,他也不想回去了。放假后,也懒得上街,便窝在法院二楼宿舍的电脑旁玩游戏,直到累得头都磕到电脑上,才警觉他已经在电脑旁呆了一天一夜,他站起来,走到窗户旁,扫落窗台上几枚窗外一排梧桐树上飘下的枯叶。唉,都秋天了,本该是爱情的收获季节,却象梧桐树叶一样,经不住秋风的萧瑟,它们明年还会碧绿,还会茂盛,而我的爱情呢?他倒在床上,胡思乱想,展转难眠,终于还是抵不住疲劳,进入了梦乡。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三点多了,郝翎的肚子也在呱呱乱叫,他才想到,他已经近两天没有进食了。他起床做了简单的梳洗,便来到中院宿舍外隔壁的一条飘香的弄子里。这是一条冈洲人称为“好吃街”的二、三百米的小巷子,一间间的饭铺子,集中了大江南北各地的小炒小吃。虽然已过了吃饭的高峰期,但各间饭铺飘出的香味,还是让郝翎的胃在抽动。他走进一家农家小炒,要了几个小菜和一小瓶白酒,喝起闷酒来。 吃完饭,已快五点了。走出饭馆,秋天干冷的风令郝翎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他将敞开的夹克拉上,在门口站了一会,折身走向江边。 太阳快落山了,毫不眩目的大大的一轮红日,好似悬挂在江中那被暮色笼罩的冈洲大桥的斜拉钢索上,又渐渐移到江对岸西山的树梢上,缓缓的落日把山峰徐徐地涂抹得彤红,而枯缩的江水如同天上的流云,慢慢地向东漂游,云影重重叠叠地映在江面上,使江水更显得阴浓。一声汽笛,依稀可见一艘运沙的拖船漂浮在江面上,江水似要漫过船舷;还依稀可见鸟儿衔着落日的余晖,飞向江堤下那稀疏的杉林。一股秋风袭来,脚下枯黄的茅叶,发出一阵阵令人心寒的沙沙声响。“日晚江南望江北,寒鸦飞尽水悠悠”,严维的诗仿佛就是此时的景色,仿佛也道出了此时郝翎的心情。也许玲子就象渐渐远去的流水和浮云,从此就从他的生活中悠悠而去……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而秋月却已当空,月辉黯弱地随风瑟瑟地摇晃,周围是冷冷清清,微微的秋风徐徐吹动了郝翎的衣襟,仿佛要淘尽他心中无尽的寂寥。看秋云在夜空中弥漫四散,郝翎一声长叹。如果心中的愁苦和寂寞,真的能象夜空中的流云,被晚风吹得如丝如缕、断断续续地远去,那该有多好啊!“悲回风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 不知在江边枯坐了多久,直到一阵悦耳的音乐从郝翎夹克口袋里响起,才把他惊醒。用手搬动有些麻木的双腿,吃力地站起来,掏出手机,他一惊:是玲子的电话!他有些不相信。可千真万确是她的电话!这几个月来,打她的电话,不是关机,就是不接,怎么……?他有些不知所措,他细细体味那美妙的音乐,那微微的震动令他的手酥软发麻,他摁下绿键,“喂——?”他轻言细语,他温柔无限,仿佛声音再大一点,态度再生硬一点,会把电话那头的玲子吓跑似的。 真的是她!又听到她那悦耳的声音了! “喂,我是郝翎。玲子,真的是你吗?又能听到你的声音,我真的很高兴,我还以为再也听不到了呢。你知道吗?我很想你。真的好想你啊!你在哪儿?我能见见你吗?求你了,玲子!你就真的这么狠心吗?……” 就这样,当郝翎乘坐的士,辗转赶到李曼玲租住的小屋外时,已经九点半了。玲子在门边等他,引他上了阁楼。阁楼很低矮,可被玲子收拾得很干净,很温馨。灯光下,玲子瘦了,眼里浓浓的忧郁令郝翎心颤。 “玲子,”郝翎双手捧着玲子那楚楚可怜的脸,“我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他摩挲着她那苍白消瘦、我见犹恋的脸庞,“玲子,跟我走吧!我们远走高飞,好吗?” 曼玲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翎哥,有你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我还祈求什么呢?”她抚摩着郝翎的手,“你知道吗翎哥?这几个月来,我也很想你。真的很想你。每当我在寝室里的窗户上看你孤独徘徊的身影,我的心都碎了。所以,我在外面租了这间小屋,我怕再看到你的身影我会忍不住跑出来。每当听到手机响起,看着你的号码,我多想接啊!我多想听听你的声音啊!可是我不能啊,我只能摩挲着手机,聆听着那令我心酸的铃声。我常细细把玩手机,上面还留有你的气息,看见手机,就如同看见了你。我还能怎样?翎哥,命里注定,我们是无缘啊!” “不,玲子,千万别这么说。什么是缘分?缘分是靠我们去争取的。” “可是翎哥,我还配吗?我还配吗?”曼玲掰开郝翎的手,坐到床上,双手捧着脸,泪水肆流,“我这残花败柳的身子还配拥有这样的缘分吗?” 郝翎掰过曼玲的身子,拉开她的手,擦试着她满脸的泪水,“玲子,我的玲子,别这样说,在我的心里,你永远冰清玉洁,在我的心里,你永远白璧无瑕。” “不,翎哥,我再也不是了,我清楚我再也不是你心中的冰清玉洁的玲子了,我再也不是你心中白璧无瑕的玲子了,我自己都恨我这肮脏的身子。有时候,我真想一死百了,仍掉这身龌龊的臭皮囊。可是,还不行。我还有心事未了。我还要用这身子苟延残喘,我还要用这身子作复仇的工具,我要使他身败名裂,我要……” “玲子!”郝翎用手捂住曼玲的嘴,她眼里喷出的仇恨令他不寒而栗。“玲子,千万别这样!你一个弱女子能斗得过他吗?我都败下阵来了。千万别这样啊!和他这样的人玉石俱焚,值得吗?忘掉这一切吧,我们还是远走高飞,我们生生世世在一起,我们会幸福的。” “不,翎哥,不可能了!我再也不是你眼中的那个清纯的邻家女孩了。我们真的能忘掉曾经发生过的令我们耻辱的一切吗?不论我们走到天涯海角,它们都会永远是我们的噩梦!” “唉!”郝翎一声长叹,猛然双手扯着自己的头发,“我还算什么男人!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他到在床上,泪如泉涌,“我他妈的是男人吗?”他捶打着床,一下,一下,又一下…… “翎哥!”曼玲哽咽着扑到郝翎的身上,用手抚摸着郝翎满是泪水的面庞,“我知道你尽力了。我知道你为了我,已经毁了你的大好前程。千万不要这样啊翎哥!”她把头埋在他的背上,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裳。“你知道吗翎哥,原来我想,狠心不见你,也不接你电话,是想让时间来冲淡这一切,让你忘掉我,让你振作起来。可是,可是,今天下午,我无意发现你一个人枯坐在江堤上,满脸憔悴,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显得那么孤独,那么伤心,那么无助,我的心都碎了。我在远处默默地陪着你,冷冷的秋风吹拂着我满脸为你洒下的泪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我真的不忍让你为了我而一蹶不振啊翎哥。我默默地离开落寞的你,回家想了许多。终于,我忍不住拨响了你的电话。”她翻过郝翎的身体,望着他,吻着他满脸的泪痕,“翎哥,我的翎哥!在我冰清玉洁的时候,因为我的矜持而没有给你我的身子。现在,现在,你还要我吗?翎哥,要我吧!”她吻着郝翎脸上每一寸肌肤,“翎哥,要我吧!” “玲子!”郝翎抱住曼玲柔软的身躯,回吻着她。他的唇象饥饿的羔羊找到母奶一样,含住了她的唇,揉碎了她唇间的呢喃。他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吸吮着她的唇、她的泪。 “翎哥!”曼玲回应着他,极尽温柔和体贴,仿佛要把对他一辈子的柔情、一辈子的蜜意都倾注在这一刻。 他们的衣服不见了,两个赤裸的身子缠绕着,合二为一。曼玲可以感觉到,郝翎身体里的欲望象热锅上的蚂蚁火烧火燎的,终于在她的身上找到了出路。她紧紧地抱着郝翎,泪水又不自主地流下来。 激情过后,他们并排地躺在窄窄的床上,“翎哥,抱紧我!”曼玲将头依偎在郝翎的胸前,闭上眼睛,“我们如果一辈子能这样,该有多好啊!” 郝翎紧紧地搂着玲子,抚摸着玲子光洁如绸缎般的肌肤,“我们可以的玲子!这段时间以来,我想了许多。我准备辞职,到南方去做律师!我有几个同学在那边,早就邀请我过去了。之所以还没有去,是因为我在等你!玲子,跟我走吧,我们会过得幸福的,我们可以象今天一样,永远甜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不,翎哥,我说了不行。我的心事未了。翎哥,你不用等我了。如果你想好了,不要犹疑!,如果、如果在我心事已了的时候,翎哥,如果那时你还要我,我也许会来!或许,自此以后,我们只能来世再相爱了!不过,有了你的爱,我这一生也该满足了。我已经奢求了太多、太多……” “玲子,别这样好吗?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们……” 曼玲捂住郝翎的嘴,“别说了,什么也别说了翎哥,我谢谢你的心意,可我心已决,再说也没用。”她支起身子,泪眼深情却又决然地望着郝翎,“我应该满足了。现在,到了他该为我们付出的时候了。我……” 恰在此时,曼玲的手机响了。曼玲围着床单走下床,找到手机,看到号码,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僵硬、生疏。她看着郝翎,把他的衣服递给他。 “是他的电话?”郝翎问道。 曼玲点点头,一边穿着衣服,示意郝翎也穿上,一边摁下电话,“是我!” 她听着电话那端的话语,看着郝翎穿好衣服,“恩恩”地应着,见郝翎想说话,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把郝翎往外推,“我会等你的!”她说。她把郝翎推出门外,关上门! 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半了。郝翎站在门外,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的怨恨,如同秋风,扫落了他心中仅剩下的几片发黄的绿叶。他听到曼玲“嘤嘤”的抽泣,“玲子,玲子,你开开门,好吗?” “走吧翎哥,走吧!我已经不值得你爱了。让我们来世再相爱吧!在来世,我会永远为你冰清玉洁……” 郝翎不知道是怎样走下阁楼,怎样出了屋子。他茫然,他懵懂,直到在弄子口,差点撞到一个人的身上,他才惊醒。十月晚上的秋风有些寒意,可他并不在意,也无意去拢敞开的衣襟,他惘然地走着,如行尸走肉般。他感到浑身酸软无力,他坐在路旁公汽的站台上,掏出烟,狠狠地抽着。今天抽了太多的烟,嘴都发麻了,可他还想抽,不为什么,只想抽,仿佛那吸进去的烟雾会把他心中无尽的怨恨沾出来,再从嘴里、鼻孔里吐出来,飘散在瑟瑟的秋风里。他又去掏烟,可烟盒是空的,他丢掉空烟盒,抬头四顾,不远处有一家医院的门诊,门口灯光晃眼,离那不远有一家副食店,他起来踉踉跄跄走过去。有几个人在打牌,是在斗地主。他要了烟,看到有卤蛋,也要了几个,还有一瓶啤酒。卤蛋很难下咽,啤酒也淡而无味,可冰凉的啤酒还是令他麻木的嘴、痉挛的胃感到舒服。他一口气灌下,意犹未尽,还想要一瓶,手机却响了,美妙的音乐令他兴奋,或许是玲子的吧?掏出来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电话。本不想接,它却顽固响过不停,郝翎付了钱,走出小店,接了电话。原来是一个毕业后就未再见面的大学同学,他正路宿冈洲,约他到宾馆相见,有重要事情相谈。 原来,这位同学大学毕业后,没有读研,在深圳一家律师事务所做律师,后成为这家事务所的合伙人,做了几年,很赚了一些钱。近来为了小孩读书之事而要定居加拿大,办了签证,本想退伙,后来展转听说郝翎近来很不如意,想辞职出来做律师,于是电话和所里其他合伙人商量,将他的份额转给郝翎,在得知郝翎的背景后,其他合伙人也欣然同意,所以,同学就打电话,特约郝翎去宾馆详谈,晚上也就住在那里。 第二天中午,送走了同学,刚回到宿舍,就被贡元请到了刑侦大队,被告知因涉嫌谋杀李曼玲等被羁押、逮捕,郝翎一下子就蒙了。怎么可能呢?昨晚走时玲子还是好好的,怎么……随后是连续几天的没日没夜的疲劳审讯,终于,郝翎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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