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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宾夕法尼亚的莫诺拉 十月初
作者:
玛丽亚·缪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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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公路沿着莫诺加希拉河畔蜿蜒向前。河里,一条满载煤炭的大型平底船慢慢地向北驶去。我右边是陡峭的山峦。山坡上满是破败的木结构房和砖房,墙壁被煤烟熏得乌黑。我开着出机场后租来的小车在公路上行驶。我把“陆地流浪者”留在韦加斯机场长期停车场内,让海诺和他的朋友设法把它弄回去。

  过了一会儿,公路逐渐偏离莫诺加希拉河,爬上一个小坡。前面出现了一块写着“莫诺拉”的小路牌,上面写有人口数字。公路向下伸展到一个商业区。这里的建筑物和那边山上的房子一样被煤烟熏得乌黑:梅伦银行,荷兰男孩油漆店,雷克斯沃药店,已停业的影剧院,麦克格雷依酒店……每三家商店中,就有一家不景气,包括莫诺拉旅馆和弗兰克百货商店。这镇给人一种空寂、凄凉的感觉。现在才星期五下午4点半,人行道的两旁停着许多车子,却见不到一个行人。只有几个警察从警察局出来,穿过大街向一家卖面包圈的店走去。

  我继续驱车向前,终于看到了赶了几千英里路想看的东西。就是那倒闭的巨型钢铁厂,它位于莫诺加希拉河边的一块平地上。高大的金属建筑已受到侵蚀,到处锈迹斑斑。一排排大烟囱不吐一丝烟雾;码头上没有一只驳船。报废的起重机,摇摇欲坠的车棚,冰冷的熔炉。整个钢铁厂锈成了一堆废物。

  我转了个U字,下了租来的车子,四处眺望。启斯东公司莫诺拉钢铁厂的倒闭不仅使大批工人失业,而且结束了一个时代。

  20世纪50年代,莫诺拉钢铁厂是美国最大的钢铁厂之一,每年生产500万吨的钢铁。可是从1957年起,生产能力出现周期性下降。问题就出在政府管理部门:应该为新的技术投资时,却坚持使用陈旧的平炉;应该研究新的生产流水线时,却不肯下本钱。1959年的一场大罢工使整个企业陷于瘫痪状态。后来勉强维持下来,但启斯东公司70年代后期的一系列失策,造成巨额赤字。1982年大批工人失业。到了80年代后期,惊恐万状的董事会终于派人向休特求援。

  休特说过的刚到莫诺拉时看到的情景:“2500名钢铁工人的工资减了又减,使关系极为紧张,管理部门的人员不敢和工人走在同一条街上。他们要我挽救的就是这个吗?”

  可他已经挽救了启斯东公司。他让董事会的全体成员度了一个长假,解雇所有管理人员,和工人达成了协议。然后,实施釜底抽薪,卖掉所有可以用来清偿债务的资产。用卖家当的钱,在阿拉巴马建立了三个小型钢铁厂,那儿的土地和劳动力低廉,而且钢材紧缺。现在,启斯东公司又复活了,规模虽小,可它的股东们能获得收益。

  休特挽救了这个公司,却毁掉了一个大型钢铁厂,一个城镇。既然我亲眼目睹了这个地方,就该确信,他在这儿种下了日后遭到袭击甚至谋杀的恶果。

  莫诺拉警署的前身是家小酒店。砖块、玻璃门面和钻石形窗框的双开门都是酒店的遗迹。我推开门走了进去。问讯台的警员告诉我,南希·科尔在警署小巷对面的炸面包圈商店里。我返身走过小巷。

  科尔五十多岁年纪,身体很结实,热情中带着几分唐突。当我作自我介绍时,她就说出了我的名字,打发走和她在一起谈话的下属,让我坐在一张咖啡桌旁。

  “这儿的咖啡不错,可我不吃他们的炸面包圈。”她告诉我说。“韦斯特卡姆普已经告诉我,你到此地来的目的,他在利用你,真是个精明的男人。这下他可以节省他局里一笔钱了。”

  我问:“你有没有发现韦斯特卡姆普手中那位死者的线索?”

  她摇摇头。“我已让人查看过失踪人员的档案,可进程很慢。”

  我从手提包中取出笔记本。“我的委托人……韦斯特卡姆普说起过我正在为T。J。戈登办事吗?”

  科尔眼睛周围的皱纹加深了。“说过。考虑到T。J。以前对我们的做法,我一点都不同情他。可他现在失去了妻子,结果也是蛮惨的。”

  “有人对他怀恨在心。你能排出谁会跟踪他到西部去进行报复吗?”

  “排不出来。你认为就是那个死者吗?”

  “如果是的话,也不止他一个。根据那边法医检查,他一年前就死了,而今年八月还有人不断骚扰戈登。”我迅速翻开我的笔记本,然后递给她。“戈登认为有可能是这些人。”

  她看着这些名单,点了一两次头。“第一个名字可以勾掉了——他已经死了,自杀的。第二位是吸大麻的,我想他也许去了西部。这一位——”她用手指着,“赫布·佩斯,蛮可怜的。”

  “为什么?”

  “佩斯是启斯东的总经理,戈登解雇他后,他妻子抛弃了他,卷走了他所有的钱财。他现在住在铁路对面的利弗路,大部分时间都在麦克格莱恩侬酒店度过。他确实恨透了你的委托人,可我保证,他从没有离开过此地。你也许想和他谈谈,不过,一定要在中午前他神志还清醒时找到他。”

  我向她要了赫布·佩斯的地址。“你还能为我提供知道内情的人吗?”

  科尔噘起嘴巴,思考着。“噢,阿莫斯·里特,一位作家。写过大厚本历史题材小说。此人对地方历史很感兴趣,因此,对你也许有帮助。住在山顶上一幢大砖房中,那房子是雷蒙特·刘易斯的旧居,刘易斯曾是启斯东的发起人之一。”

  我记下了那位作家的名字。“最后一个问题,镇上有便宜点的汽车旅馆吗?”

  科尔怜悯地笑道:“不会再有啰。我向你推荐,到珍珠谷的施米特客栈去试试吧。珍妮·施米特那儿价格便宜,再说她是个爱说长道短的女人。”她眨眨眼睛,“从她那儿,你可以了解到我不知道的情况。”

  施米特客栈位于一条小车道上。珍妮·施米特长得小巧玲珑,说话很快,伴有喘息声,金黄色头发梳成一条辫子垂在背后。她告诉我,我是她这个星期的第一位顾客。她把我领进一间宽敞的前房,里面的摆设古色古香。过道下面是浴室,淋浴设备很陈旧。谈妥住宿价钱后,我提出要打电话,用我的信用卡打长途电话。

  我先打给米克。我外甥不在家,也不在我办公室。我在两处电话上都留下了客栈的电话号码。

  下一个打给在金门航运公司的诺厄·罗曼奇克。他的女秘书告诉我,那天早晨他飞往布特雷格湾去了,还没回来。我把客栈的电话号码也留给了她。

  最后一个是阿莫斯·里特。这位作家的声音很柔和,略带南方口音。他很乐意见我,并且指点我怎样到他注的那幢哥特式的“恐怖屋”去。

  确实有一种哥特式的恐怖:深红色的砖头、角楼、拱形窗子,窗上的彩色玻璃片构绘出一幅幅宗教图案。大理石台阶通往一扇双开前门,门上嵌有更多的彩色玻璃,描绘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景象。

  为我开门的男人和这所房子形成了鲜明的反差:瘦小,金发碧眼,头发开始秃落,面庞有棱有角。他领我进入一间客厅,内有嵌入墙内的书架。他让我在一张皮沙发上坐下,倒了两杯雪利酒。

  我一边向他赞美着这房间,一边在壁炉边烘着手。“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吗?”

  “我跟外界保持联系,时常有人来问一些问题,我很愉快。我熟悉的人中,很少有人来光顾这个快要灭亡的钢镇,除非他们来找被解雇的钢厂工人。可我一个人在这儿很好,我有许多书和爱好。我收集的火器被认为是本州最好的。我还修复古老的家具。”

  “我听说你还对地方史感兴趣,你是本地人吗?”

  “我是密西西比州的比洛克西人。”

  “那又为什么……”

  “又为什么到这儿来?嗯,像许多南方孩子一样,我的青春期是在小屋中度过的。又像许多人一样,后来到你们西部去了,到旧金山去学习有创造性的写作。六年后,我就离开了旧金山,到这里写出了自己的作品。我作品的稿酬使这幢哥特式‘恐怖屋’保存了下来。”

  他举起酒杯祝贺,我也举起了酒杯。

  我说:“我想,由于你不是本地人,你能以公正的眼光看待这儿发生的一切。”接下来我把休特目前的境况作了一番解释。

  “我听说了戈登妻子被炸死的事,”里特说,“成了国内新闻。这儿的老百姓也作了各种各样的猜测,说什么的都有。”

  “是不是在猜测和启斯东有关的某个人下了手?”

  “在莫诺拉,很少有人真正明白该厂发生了什么事。启斯东公司董事会和管理部门的成员是一群目光短浅的大笨蛋,他们不知道他们已把自己的公司搞成了什么样子。等到发现,为时已晚了。前任总经理赫布·佩斯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到现在还是执迷不悟。”

  “是吗?”我引导他说下去。

  “他是第一个被解雇的。你的委托人一来到这个镇,佩斯就失业了,再也不能给他自己发高薪了,他的婚姻也就破裂了,真是雪上加霜。”

  “启斯东其他主管人员呢?”

  “留在这儿的人都退休了。还有一部分人在别处找到了工作。他们这些人遇到了许多灾难,可还是勉强维持着。”他停顿了一下,回想着。“戈登是在最困难的时候来的。有一段时间,他差点引起一场罢工,甚至是一场暴动。不久,这儿的领头人埃德·博丁因贩买毒品被抓了起来,从那以后,工会领导力量被瓦解了。”

  “博丁是什么时候被捕的?”

  “戈登接管后不久。博丁声称自已被诬陷,可是,有人站出来作证。”

  “能说出证人的名字吗?”

  里特想了想,摇摇头。“一个也想不起来了。”

  里特起身,往杯子中加了些酒。“依我看,”他继续说道,“戈登在做一种几乎不可能做的事,可他还是去做了。不幸的是,他不很讨人喜欢。以前我总在想,在社交方面他应该利用他的妻子。显然,她很迷人,也许会给他带来好处。可是,她在这儿的时间不长——”

  “等一等——安娜·戈登来过莫诺拉吗?”

  “住了两个月,后来她就回加利福尼亚去了。有谣言说他们夫妻俩间翻了。”

  我回想起在安娜死的那天她和我之间的谈话。关于她想陪休特到他挽救危局的地方去,她说她作出了努力,但没有用。她当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她还声称自己不能提供关于绝望镇或启斯东的信息。现在我发现,她说没有去过绝望镇和启斯东,是在撒谎。

  里特坚持让我留下来吃饭,我就留了下来。当我回到客栈时,已过10点。这位作家跟我讲的事情,深深地印在我脑中:当那些男女工人收到被解雇的通知时,都哭了起来;工人们请求,只要能保持工作,可以把工资降到每小时五美元;许多人家把家用物品装上卡车,离开了莫诺拉。

  我想,假如我处在休特的位置,我会怎么办。挽救一个公司,却毁了公司职工的生活?给股东回报,却让那些为他们卖命的工人挨饿?

  我客房里床边小几上一盏小灯亮着,几上放着一张纸条。诺厄·罗曼奇克要我给他打电话。

  我出了房间,来到客厅里,拨了罗曼奇克的电话号码。

  “今天早上我到门多西诺县去了。T。J。失踪了。”

  “什么?”

  “他不在布特雷格湾,别墅里空无一人。乔希和我打电话询问了T。J。雇佣过的出租车司机,他说一星期前,他开车送T。J。到福特布兰格的一个诊所去拆掉他手臂上的石膏,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你认为他会自杀吗?”

  “没有尸体、自杀迹象和其他证据。”

  “和县治安部门联系过吗?”

  “写了一份报告。莎,你在莫诺拉吗?”

  真该死!我给他打电话就行了,用不着留给他电话号码。虽然罗曼奇克与我配合得很好,可我对他不信任,而且看得出休特对他也不完全信任。“是的。”我勉强地回答。

  “发现什么线索没有?”

  “没有。我很快就会回加利福尼亚的。诺厄,自从爆炸后,T。J。有没有对你暗示过他打算离开布特雷格湾?”

  罗曼奇克沉默不语。

  我又问了一遍。

  “是有一件事情,可我丝毫没有想到和他的失踪有关。他说过只有一条理由会使他离开那儿,那就是查出是谁安排了那场爆炸。他又告诉我,他将跟踪那家伙,直到把他杀死。”

  15

  和罗曼奇克通了电话后,我怎么也睡不着。黑夜在慢慢地过去,早晨4点左右起风了,屋外的树枝不断抽打着窗玻璃。

  休特去了哪儿?没有了安娜的牵制,休特成了一只没有束缚的木舟。这对他自己和对被他怀疑的人来说,都是一种危险。

  我5点半起床,穿好牛仔裤和毛线衣,再次向电话走去。我的外甥米克回话了,声音沙哑,迷迷糊糊。“请醒一醒,”我说,“我有事要告诉你。”

  “……莎,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吗?”

  “你应该习惯一下,小伙子。对一个私人侦探来说,这是常有的事。”

  不满的咕哝声。

  “米克!”

  “说吧,我听着呢。刚才我在找笔和纸。”

  没有毅力成不了大器。我把休特失踪的情况大致讲了一下。“我要你到布特雷格湾去一趟,证实一下罗曼奇克所说的一切。尽量多问几个当地的老百姓,把详细情况记录下来,一完成马上就给我这儿挂电话。”

  “莎,我该怎样去那儿呢?我没有车子,这边的时间是凌晨3点,把雷吵醒她会发火的。”

  “雷的车大破,用我的。停在奥克兰机场停车场。备用钥匙挂在冰箱的挂钩上。”

  “我看到了。”现在,听上去米克活跃起来了,甚至有些激动。“莎,关于锡德·布莱辛,全国人事档案中心没有传来消息。”

  “他们是政府机构。能在一星期内得到消息我们就很幸运了。”

  直到重新躺在床上,我才意识到,凌晨3点钟到奥克兰机场去,他一定会有许多困难。

  9点过一点醒来时,我嘴里说着什么胡话。我疲惫地洗了个冷水淋浴,穿好衣服,闻到楼下的咖啡香味,便来到厨房。珍妮已告诉过我,让我随便吃;我拿着杯咖啡来到后院,发现她在那儿耙拢树叶。

  “昨晚进进出出打电话,希望没有打扰你。”我说。

  “我一点都不知道,总是睡得很死。”她把耙靠在一棵榆树上,然后用手背擦着额头。“今天早上你打算去哪儿?”

  “去看一位叫赫布·佩斯的人,你认识他吗?”

  “只是见过,很可怜的。他以前在钢铁厂是个大人物,可是一夜之间成了一个小人物。现在,他每天泡在州立酒店和麦克格莱恩侬酒店,虚度光阴,直到老死。”说到这儿,她把身子靠在耙上。“这并不是说我喜欢启斯东公司。那钢铁厂吃掉了好几代人,毁掉了许多生命。”

  “怎么会呢?”

  “许多公司式城镇就有这种情况。就拿我前夫阿尔来说吧,还在中学时,他就想成为一名工程师,也有这方面的天赋。可阿尔的父亲是个钢铁工人。在这儿,钢铁工人的儿子必须随他们的父母一起在钢铁厂工作。阿尔要上大学,老师们说他不聪明。有一段时间,他只好白天到加利福尼亚去上课,晚上在启斯东上夜班,很辛苦,最后他不得不放弃了。后来,他绝望了。”

  “阿尔出什么事了?”

  “钢铁厂关门后,他说这是他重新学习的最后机会。有一天,他离家出走了。”她说得很坦然,可样子很痛苦。“我一直在想,不管他到哪儿,他也许会实现他的雄心壮志的。”

  “你应该继续这样想下去。”也许,这话对她是一种安慰。在旧金山和其他城市的街道上,我看到过无数个阿尔:睡在长凳上,蜷缩在门道里,在临时收容所门前排着长长的队。

  她朝南看着钢铁厂的大烟囱。“这镇上普通老百姓只是那烟囱的燃料。我们的生命不值一吨煤炭,更不值一吨矿石。”

  离开珍妮客栈,我往山下走去。一路上,两边的房于越来越矮小,越来越破旧。有些已无人居住。

  赫布·佩斯住在一间朝着铁路路基的破旧小屋子里,我按响了门铃,可无人来开门。我决定到大街上去找。佩斯是州立酒店和麦克格莱恩侬酒店的常客,也许,他今天一清早就去那儿喝酒了。

  麦克格莱恩侬酒店要到11点才开张,而相隔两个街坊的州立酒店生意正做得热火朝天。里面有几位顾客正在吃着东西。我问账台边一位老妇人,佩斯早上是否来过。她朝门口努努嘴:“刚刚离开。”

  “有什么特征?”

  “灰色。灰色的头发,灰色的脸,灰色的外套。帆布包里有五分之一加仑的凯斯勒酒,不到晚上就会被他喝光的。”

  我匆匆出了店门,只见一位身穿灰色外套、围着格子呢围巾的男人正拐向一条通往山下的小路。我追上去,喊着他的名字。

  佩斯没有听见我的喊声。我又喊了一遍,他回过头来,样子很生气。我让他等等,他停住了,一只手撑在电线杆上。他显得很瘦弱,头发凌乱,胡子拉碴,双眼红红的,眼神呆板。

  我报了自己的名字,说我正在写一本挽救启斯东公司危局的书。佩斯撒着嘴巴。没等他开口,我又说:“我已了解到,包括你在内的许多人受到了T。J。戈登的不公正对待。我要了解这方面的事。我们可以谈谈吗?”

  他耸耸肩,继续朝山下走。我跟了上去。

  走过半个街区,佩斯说:“你说‘不公正’是远远不够的。”他的声音嘶哑,好像患了重感冒,又咳嗽起来。

  我说:“你不要紧吧?”

  佩斯忍住咳嗽。“我看上去没事吗,小姐?这个镇看上去没事吗?”他做着夸大的手势,蹒跚地往前走着。

  他喝过酒了,我想,而且不止一瓶。“不,”我回答说,“这个镇的情形很糟。”

  “怎么会的呢?都是因为T。J。戈登和他那帮刽子手。几十年前,启斯东公司就成了这儿老百姓的衣食父母。莫诺拉是他们的家,一个很好的家。启斯东满足了他们的一切需求。可是戈登来了,毁掉了我们的工厂。结果,他使每一位工人都变成了孤儿。现在,他们不能养活自己。所以你说‘情形很糟’是远远不够的。”

  如果没有先跟珍妮谈过,我也许会把佩斯的话当作是他对手下工人的怜悯。可是,我现在认识到,那只是启斯东管理人员家长式统治的傲慢。

  “那你呢,佩斯先生?”我问道,“你觉得你也成了孤儿了吗?”

  他停住脚步,把身子挺得更直,趾高气扬地对我说:“不,小姐,我并不这样认为。事实上,我感到自己似乎已被杀死了。41年来,启斯东公司就是我的生命。他们杀死了这个钢铁厂,我也就失去了灵魂。”

  “可作为总经理,你也应该让戈登加入董事会,助他一臂之力。”

  佩斯咄咄逼人的目光变得暗淡了,他又开始往前走去;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被董事会不公正地否决了。我努力告诉他们,公司的情形还不至于那么糟糕,以前,我们也曾安然度过了衰落时期。可他们不愿听。”

  我想起了休特说的他刚到这儿时看到的情景。还有,作家阿莫斯·里特的看法也是对的:佩斯至今还是执迷不悟,看不到公司被自己搞成什么样子。

  我问:“劳资关系怎么样,佩斯先生。我知道,埃德·博丁被捕前,工会一直在讨论罢工。”

  “博丁是个专业煽动分子,从来没有老老实实地工作过。”

  “他还是个贩毒分子。”

  佩斯嘲笑地哼了一下。我们已走到他家门口。他吃力地走上门廊的台阶,想把钥匙插入锁中,钥匙却落到了地上。我拾起钥匙,替他打开了门。

  佩斯把我带进一个小厨房,就是像我这样不讲究的人也大感惊骇:长台面上摆满了肮脏的盘子和玻璃杯,地板上的粘液几乎印出了我的脚印。

  佩斯把帆布包放在长台面上,拿出那五分之一加仑的凯斯勒酒,大概突然想起了礼貌,便询问地看着我。我摇摇头,他似乎得到了解脱,没清洗一下杯子,就把酒倒入杯子,一口喝完,又倒了一杯。“呃,刚才说到哪儿?”

  “埃德·博丁,他贩卖可卡因被逮捕了。他的被捕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地方工会的力量。”

  “被彻底征服了。博丁被关进监狱后,工会的人都像羊羔一般温顺。”佩斯低头望着杯子,旋转着酒液。“数十年来,博丁一直令我生气。在他被捕前的几个月,我真希望能看见别人煞煞他的气焰。可到他被捕时,我也在启斯东下台了,一切都不在乎了。”

  “博丁说他受到了诬陷?”

  “是的。知己知彼——这是经营活动的一条重要的格言。我很了解我的敌人,埃德·博丁不是个毒品贩子。”

  “那诬陷他的人是谁呢?”

  “除了T。J。戈登,还会是谁?”

  要不是在八月份我发现休特变了的话,我会不信佩斯这话的。而且,休特以前也贩过毒,他诬陷一位贩毒敌手难道不是很顺手的事吗?

  佩斯突然笑了起来,紧接着的是一阵咳嗽。他忍住以后,把杯中的残酒一口喝完,又倒了一杯,脸上显出高兴的神色。

  “这家伙被捕前也许没有贩过毒品。可成为一个囚犯,对他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什么意思?”

  “他在监狱里做出决心悔改的样子,到处博得别人的好感。不久,他从宾夕法尼亚西部被移送到了格林斯堡的一个没有安全措施的军事机构干活。可有一天,他离开了,用点火器电线短路的方法起动一辆警卫车,就这样消失不见了。那车被遗弃在俄亥俄州。从那以后,再也没听说过或见到过他。”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从今年7月4日算起,一年以前。”

  去年,7月4日。我望着拱起的铁路路基,竭力把一连串的事情联系起来。

  也许埃德·博丁在美国独立纪念日那天越狱逃走,这是一种极好的讽刺。偷来的车被遗弃在俄亥俄州,然后朝西而去。一个多月后,一辆货车在科罗拉多被盗,也是朝西去。几星期后,那辆货车被丢弃在绝望镇爱司汽车旅馆外面。就在两天前,奥古斯特人的遗体被埃斯梅拉达县治安部门挖掘了出来。

  是巧合吗?也许是,也许不是。

  不管是不是,我知道怎样得到结果。

  16

  我向莫诺拉警署的科尔解释了我对整个事件的推断,然后,她领我在一张空桌旁坐下,给我拿来博丁的档案。她到自己的办公室去给州劳改所打电话。我开始吃力地阅读那一叠厚厚的文件。读完最后一份,我确信博丁是被诬陷的。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深夜,警署收到一个匿名电话,说是在启斯东一间平炉棚内,博丁给了吉姆·斯皮茨许多可卡因。后来斯皮茨承认他是从博丁那儿买到许多可卡因,还拿出一只装有现金的信封。博丁不肯承认。他声称当时斯皮茨约他到平炉棚碰头,是为了讨论工会问题。可是,在现场,警察从他茄克衫的村里中搜出了好几包可卡因。博丁说他根本不知这东西是怎么到他茄克衫衬里中去的,而且,谁都可以拿到他放在钢铁厂锁柜中的这件茄克衫。然而,警察在他的房间里翻出了更多的可卡因。

  法庭审理的时候,陪审团相信了斯皮茨。

  我合上档案,站起来,朝科尔的办公室走去。“我正在等待劳改所的回音,”她说,“他们正在查看博丁在服刑期间是否看过牙病。”

  我问:“吉姆·斯皮茨怎么样了?”

  “审判结束后他就离开了此地,驾着一辆新的布伊克匆匆离开了。听说他现在住在沙勒罗瓦,成了一个二流毒品贩子。”她哈哈大笑了起来,声音很刺耳。“听说他从用来诬陷博丁的可卡因中截留一部分,用作他做生意的本钱。”

  “这么说你一直知道博丁说的都是实话?”

  “当然,”她平静地答道,“我对博丁的律师说过此事,可他从未有所表现,看来他也被他们收买了。”

  “难道你们没有进一步调查吗?”

  她流露出恼怒的神色。“麦科恩女士,这是一个穷镇,我们没有资金和人力来进行这种调查,何况还牵涉到一大笔钱的贿赂。”

  “明白了。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有人想在这儿做一大笔毒品买卖,会和谁联系?”

  “雷·威尔默。”

  “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你找不到了——他死了。被人炸死的。我认为是三K党干的。威尔默是来自惠灵的黑人,他的所作所为惹人注目,这也给他带来了危险。”

  “我还以为三K党在这地区不是很活跃的呢。”

  “上帝啊,已活跃了几十年,而且更为公开化,还出现了黑人被当做罢工破坏者抓起来的现象。30年代的种族歧视,成了我们文化的一部分。”

  “能为我查出吉姆·斯皮茨的地址吗?”

  科尔眯起了双眼。“你想和他谈谈吗?他是不会承认什么的。”

  “也许是的。可他已被收买过一次,我想他会被收买第二次。”

  她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摇摇头。“麦科恩女士,我可以替你找到地址,但我不想这样做。你是代表埃斯梅拉达县治安部门到这儿来获取有关一具尸体的线索的。你已完成了任务,也许你该回去了。”

  “可是——”

  “没有可是。和吉姆·斯皮茨谈话只会给这城镇增添麻烦。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为这个镇加上一条政治和司法腐败的丑闻。”

  电话铃响了。科尔心烦意乱地看了看电话,然后拿起听筒。“我是科尔……好,很好,你要送的地方是——费德埃克斯。”她伸手拿过便条簿,迅速写下埃斯梅拉达县罪犯实验室的地址。她一边挂好便条簿,一边对我说:“博丁的牙齿记录表就要送来了。我给你那个韦斯特卡姆普打个电话,让他知道。”她拨通电话,和韦斯特卡姆普简单地说了几句话,然后把听筒递给我。

  从韦斯特卡姆普的口气中,我听出他对这个消息一点都不高兴。“麦科恩女士,谢谢你这次的帮忙。”

  “可是,事情还没办成。对奥古斯特人的验尸报告出来了吗?”

  “今天早晨验尸报告就放在我的办公桌上了。心脏上吃过一枪,九毫米的凶器。”

  “有沃克和德克的踪迹吗?”

  “没有。”

  “沃克在电话公司的电话记录怎么样?你向他们要了吗?”

  “嗯,问题是,法官不肯作出索取电话记录或对沃克家里进行搜查的决定。他说,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她掩埋尸体。他说得有道理。”

  “我想是的。”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到绝望镇?”

  “我也说不准。”我看了看手表。已过下午3点,可我还没吃午饭。“顺利的话,我办完这儿的事,也许能赶上傍晚后的一次航班。回去后我就来找你。”然后,我把听筒还给科尔,她一直在饶有兴味地听着。

  “你这儿的事办完了吗?”科尔再次重复问我。

  “是的,我该收拾行装了。我答应过那位作家阿莫斯·里特,我离开之前一定要办完。我们合作得很好。”

  她怀疑的表情说明她不相信我的计划会这么简单。

  我又说:“你说得对,我在这儿的事办完了。我要回去了。”

  科尔点点头,还是流露出不信的神色。“好吧,祝你旅途愉快。”

  科尔要证实我是否离开的第一个人是珍妮·施米特,因此,我得回到客栈,告诉这位女老板我要走了。珍妮感到很惊讶,说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了。我把东西装进包里,又给作家阿莫斯·里特打了个短暂的电话。

  “这儿的贩毒分子经常在哪儿出没?”我问。

  里特毫不迟疑地回答说:“利弗公园。就在利弗街旁边,从一座铁路立交桥下面过去,你就到公园了。”

  “谢谢。”

  “等等——你现在就去吗?”

  “是的。如果警署的科尔打电话来询问我的行踪,请告诉她我到机场去了。”

  “莎伦,我觉得你不该一个人到公园去,至少得带上枪,你可以从我的收藏中借一枝。”

  “不用了,只是过后也许我要借用一下你的电话。我可以顺便来吗?”

  “随便什么时候,我一直在这儿。小心点。”

  一座黑色铸铁立交桥横跨在一条小道上,我从立交桥下面经过,来到河滩边。

  利弗公园并不美丽:仅是一块平坦但很肮脏的士地,北部边缘才有一片柳林。只有两个人,坐在一张破旧的野餐桌旁。看到我时,其中一个站了起来,对他的同伴说了句什么话,然后沿着河滩散步去了。另一位长得瘦瘦的,白头发,苍白的皮肤,一声不响地注视着我。我向他走过去时,他拉下那顶蓝色手编帽子,压在脑门上。

  我在他面前隔着野餐桌停了下来。“下午好。”我说。

  他迟疑了一下,仍然打量着我,然后简单地点了点头。

  “经常到这公园来吗?”

  他耸耸肩。

  “我这样问是因为我在找一位据说经常到这儿来的人——吉姆·斯皮茨。”

  一种认可的表示在他脸上一闪而过。紧接着他又耸耸肩。

  “他住在沙勒罗瓦。你认识他吗?”

  “他既然住在沙勒罗瓦,为什么经常到这儿来呢?”

  “为了生意上的缘故。”

  那人眯起了双眼。“你和他做过生意?”

  “可以这么说。”

  他又把我打量了一番。“你不是急于要出货吧?”

  “不是。”

  “也不是买进?”

  “不是。”

  “那为什么?”

  我摇摇头。“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那好,我帮不了你的忙。”

  我从手提包中拿出20无纸币,放在他面前。“这是你的了,如果你能见到斯皮茨并让他按这纸上的电话号码给我打电话的话。”

  他看看那钱,然后掉过头去。

  我又拿出一张。“这一张正在等待着你,我接到斯皮茨的电话后,麦克格莱恩依酒店的跑堂会给你的。”

  他用舌头舔了一下上唇,双眼紧盯着那两张纸币。于是,他伸出了一只手。他把我给的一张纸币和一张写有阿莫斯·里特电话号码的纸条,塞进了牛仔裤口袋里。

  “我不能保证斯皮茨会给你打电话。”他说。

  “只要你告诉他:我是在替T。J。戈登干活,他会的。”

  “T。J。戈登。”他重复了一遍,但似乎并不在乎这个名字。他站起来,转身朝立交桥下面的那条肮脏小道走去。

  我看着他走开,然后回过头来望着水面。一只大型平底船正好行驶在河面上,水浪翻滚,涌向岸边,轻轻拍打着满是小卵石的河滩。我就这样站在那儿,看着那船转过一个弯道。倒闭的钢铁厂就在那儿。这地方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可又感到有点熟悉……

  一座铁路立交桥……两个人,也许是三个人……水面上的热闪电……

  不可能。为什么呢?太巧合了。巧合是有的。

  我问过安娜这事,她说不知道。可安娜来过莫诺拉。

  她撒谎了。是的,她撒谎了。

  在那铁路立交桥下,我发动自己的出租车,朝作家阿莫斯·里特的住所开去。

  “在利弗公园和怀特谈过话的是你吗?”声音中带着喘气声,最后又咳了一声。

  “是的。你是斯皮茨先生?”

  “T。J。戈登怎么啦?”

  “我是他手下的。他想给你一些钱。”

  “这一次他又要我干什么?”

  “我最好跟你当面说。我们可以见面吗?”

  又是一阵咳嗽,这使我想起了赫布·佩斯。毫无疑问,这里的人们呼吸器官大多有毛病。数十年来,他们不得不生活在钢铁厂排出的污染气体之中。

  最后,斯皮茨说道:“戈登已经赚了好几百万。几百块对他来说是小意思。”

  “可这是给你的,斯皮茨先生。”

  他沉默。

  “斯皮茨先生?”

  “听着,我怎么知道你不在撒谎?”

  “你是不知道。可你又会失去什么?”

  “许多。”

  “我不是警察,你不用担心,问问怀特就知道了。我的上司为你弄到了一批新货。”

  斯皮茨又喘气了。“好吧,那就给500块,我们见次面。”

  “那就说定了。什么时间?在哪儿?”

  “今晚八点,利弗公园。我在你和怀特说话的那张野餐桌旁等你。一个人来。”

  “到时我会来的。’哦放下了电话。

  阿莫斯·里特走过来,在我背后站住,皱着眉头。“一定是他。”

  “嗯,嗯。八点钟我到公园去会会他。”

  “我不赞成。”

  “不会有事的。”我犹豫了一下,“我一直请你帮助我,现在又要请你帮忙了。斯皮茨要500美元,我没有带那么多现钞,只有200美元,其余的可以向你借吗?”

  “当然可以。你还需要什么?”

  “想暂时借用一下你的枪。”

  我拿了阿莫斯给的钱,并从他的收藏中挑选了一技小巧的0.38口径手枪,然后查了查一本当地电话号码簿。在阅读博丁案件时,我发现他父亲还住在莫诺拉,我决定去拜访他一下。我离开阿莫斯住房时,这位作家带着忧虑的目光站在窗户前。

  埃德·博丁的父亲住在钢铁厂旁边一幢五层楼退休工人楼房里。我走出三楼电梯时,透过窗子望见钢铁厂全景,它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苍凉、萧瑟。

  我敲响了317单元的门,开门的是一位拄拐杖、身体很虚弱的老人。我给他看了我的名片,问他能否谈谈他的儿子。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挂念和忧虑。我在他指的沙发上坐下,他在我对面的一张椅子上也坐了下来,警惕地把拐杖放在了我们中间。

  “博丁先生,”我说,“我知道,这几年你很艰难,而且你也不想再回忆那些令人不快的经历。可在调查过程中,我已发现了一些也许能帮你儿子洗清罪名的事实。”

  老博丁的手紧握住那根拐杖。

  我继续说:“我知道,被捕前你儿子就担心管理部门要除掉他。”

  老人垂下头,表示默认。

  “他和你说过他的担心吗?”

  他清了清喉咙,低沉地说道:“对于公司的事,我儿子谈的不是很多。孩子对父母都有戒备,他不想让我为他担忧。”

  “可当时你知道他为自己的安全担心过吗?”

  “噢,知道。不只是他的安全,而且是他的性命。他了解戈登那帮人。工会地方分会是那帮人的主要问题。削弱工人力量的最好办法就是除掉他们的头领——我的儿子。”

  “对此,你儿于没有任何防备吗?”

  “有的。在他被捕前三个星期,我儿子把一只帆布包交给了我,说里面放着备用的衣服和现金,以备不测。”

  我曾怀疑埃德·博丁和奥古斯特人是同一个人,但那枝在爱司汽车旅馆发现的印有“启斯东公司”的圆珠笔使我纳闷,因为按常理,博丁应该把他的笔随身带进监狱。现在,照老人的说法他在被禁闭之前就准备了那只包的话,那么那枝笔就好解释了。

  我问他的父亲:“那只包呢?”

  他避开我的视线。“我儿于被关进监狱后,我就把它扔掉了。”

  “是不是蓝色的,上面有‘联合航空公司’的商标?”

  慢慢地,他又把视线移向我。“你见到那只包了?”

  “是的。”

  “看到埃迪了?”

  “没有。”从荒漠瓶子屋墙基中掘出来的尸体不是他的儿子还会是谁。

  老博丁点点头,似乎对什么有了把握。

  “你儿子是什么时候来拿那只包的?”我问,“在他离开格林斯堡的那天晚上?”

  老博丁叹了口气,放开手中的拐杖,身于瘫陷在椅子里。“那天晚上他打来电话,要我把包替他送去。那时我的腿关节炎还没有如此严重,我还能开车。我在新斯坦特恩公路的路旁停车线上见到了他。”

  “你在新斯坦特恩公路见到他时,他有没有说打算到哪儿去?干什么?”

  老人又移开了视线。

  “我不该问吗?”

  “现在不会伤害到他了。他死了。”

  “为什么说这话?”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他早就跟我联系了。我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跟踪戈登,而戈登却把他杀了。”

  “他告诉过你,他将跟踪戈登吗?”

  老博丁闭上眼睛,点点头。“是的。那晚在新斯坦特恩公路上,我们一起坐在我的车子里。我儿子说他要戈登赔偿对他和启斯东所做的一切。我告诉他,戈登的势力太大,恳求他算了。可我的埃迪不听我的话。”

  我不知怎样来安慰他,也用不着安慰了。老博丁知道自己失去了儿子,而且很快,也许明天清早,一位警官将敲开他的门,告诉他埃德·博丁的尸体在哪儿。

  我把一张答应给怀特的钞票交给麦克格莱恩侬酒店的跑堂,然后,把车子开到利弗街的铁路路基旁。时间是7点50分。

  我注视着那座铁路立交桥,可没见有人进入公园。一辆警车拐个弯,悄悄地向我这边驶过来。我在车后伏下身子。警车从我车边经过,向山上开去。然后,我朝立交桥走去。

  南面传来了火车的汽笛声。我抬头一看,在钢铁厂附近的转弯处,有火车车灯在慢慢地移动。是一列长长的货车。火车很快就在我头顶上驶过去。

  漆黑的公园里没有一个人。那张破旧的野餐桌隐现在灯光被树叶遮住的阴影中。

  我想,斯皮茨也许改变了主意,但也有可能在暗处观察我。我决定躲在立交桥下,再等上几分钟。我把手枪插到了牛仔裤的腰带上,用安娜的斗篷遮住了枪。

  立交桥下面又黑又潮,而且很冷。宽阔的莫诺加希拉河静静地躺在那儿,河水在月光下泛着涟漪。我盯着河面,竟然着了迷。突然,从柳树林中,传出一声压抑的咳嗽声。

  是吉姆·斯皮茨,他在树阴中观察公园里的动静。

  我决定打破这个僵局,便走了出来,向河滩上走去。最后,我站在立交桥旁,手里紧握着手枪。

  不一会儿,从柳树林中走出一个人来,中等身材,穿着海军短外套和牛仔裤。除了苍白的脸和黑头发,我无法看清他的面容。他朝我看看,然后走到野餐桌旁,坐了下来。

  我也走了过去,站在桌子的另一边。月光下,我看到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斯皮茨的神情显得不满意,而且,还有一点不信任。

  他仔细打量着我,一阵咳嗽以后,问:“戈登的500块在哪里?”

  “先给200,”我说,“还有300块,以后再给。”

  “以后是什么时候?”

  “我们谈完之后。”

  “谈什么?”

  “你是怎样诬陷埃德·博丁的。”

  “……我觉得你说过你是戈登的人。”

  “不错。”

  “那你应该知道。”

  “那件事我不知道。而最近他很少说话。你听说过他妻子的事吗?”

  斯皮茨点点头。

  我拿出一张名片,隔着桌子向他推了过去。“戈登雇我找出骚扰他的人,可还没等我查出来,就发生了那场爆炸。我觉得那是同一个人干的。我还觉得整个事情是从莫诺拉这儿开始的,是从博丁的逮捕开始的。我想知道和你联系的人是谁,作出这些安排的人又是谁?”

  他拿起名片,仔细地看着,用手指摸着一个个字母,好像在读盲文。我在一旁等着。

  过了一会儿,斯皮茨问道:“你会给我带来麻烦吗?”

  “不会的。对我来说,博丁一事已成历史。你给我提供信息,我会给你报酬,并且从此以后不会再找你。”

  “可我怎么知道你不会把我告诉你的报告给警察?”

  “凭这个。”我拿出200美元,放在桌子中间。“如果我把你说的报告给他们的话,这钱就毁掉了任何罪证。”

  斯皮茨盯着钱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钱。在他把钱塞进短gbe的口袋时,又是一阵咳嗽。他强忍住,掏出一块手帕,朝上面吐了一口痰。“我得了肺结核,”他说,“现在不大有人得肺结核了。”

  “听说近来发病率又高了。”

  “是的,让我赶上了。”他痛苦地扭曲着双唇,“得了这该死的病,要不然,我不会拿你的钱的。”

  我不相信他的话,可还是说:“为什么不跟我说说博丁被逮捕的事?”

  “好吧。第一个跟我谈这事的是戈登雇员中的一个兼勤杂工作的办事员,名字我记不起来了。他说上头下来命令,准备对博丁下手,问我想不想捞些外快。”

  “毒品是谁买的?你?”

  “不是,我只是给他们引见了雷·威尔默。给我可卡因的是戈登的飞行员乔希·哈登。趁博丁上班时,我偷偷拿了他的外衣,然后叫我妻子把袋装毒品缝在衣服衬里中。我又给博丁打电话,说要和他见面。他没有想到他们会利用一个工会兄弟来对付他。”

  “是谁把可卡因藏到博丁的房间里、又向警察告密的?”

  “我想,是乔希或者那个办事员。飞行员乔希是唯一知道我和博丁见面时间的人,我只告诉过他一个人。”

  “为这事他们给你……?”

  “并不很多。”他咬紧嘴唇,移开了目光。

  “难道你没有想过检察官也许不会相信你?”

  “不会的。他们告诉我一切都已安排好了。”

  “除了那个办事员和飞行员外,你还和戈登的其他人有联系吗?”

  “呃,拉斯·佐拉的名字出现过好几次,可我从没和他说过话。我想是这样的,戈登向佐拉下达命令,然后由佐拉传给乔希·哈登,乔希再让那个办事员和我取得第一次联系。”

  “斯皮茨先生,”我说,“你把他们引见给了雷·威尔默,可你还记得是谁买的毒品吗?”

  “我想是乔希·哈登。他对威尔默早已有所了解,知道他在这公园里进行买卖的时间。”

  “后来又是谁给你酬金的呢?”

  “乔希·哈登。”

  “他给你时有没有提出什么条件?”

  “条件?”

  “他们有没有让你不要把诬陷的事说给任何人听?有没有让你离开这个城镇?”

  “是的。”斯皮茨开始露出焦急的神色。如果这是我做为戈登的人对他进行考验,他该怎么办?

  “不要担心,斯皮茨先生。”我伸手从口袋中拿出另外300美元,举在他面前。

  斯皮茨贪婪地盯着钞票。“你要知道的就是这些吗?”

  “差不多了。戈登和这次诬陷有关系吗?”

  “没有直接关系。”

  “诺厄·罗曼奇克,他的律师呢?”

  “没有,不过我认为是他买通了地方检察官。”

  “那就只有乔希、那个办事员和佐拉了?”

  “是的。”

  “还能告诉我什么吗?”

  他摇摇头,眼睛仍旧盯着钞票。

  我把钱放在桌子上,看着他抓在手里,数也不数就塞进口袋。他站起来,迟疑了一下,然后绕过桌子,朝我走来。

  “小姐,还有什么要我为你效劳的吗?”他问,“我有弹药、晶质玻璃、毒品。莫非你要更有趣的东西?”

  突然,我感到自己对戈登和他那帮追随者恨之入骨,对于害死安娜、也几乎害死我的贪婪和腐败感到极大的愤怒。我把这情绪发泄到这个可怜虫身上,还没等他靠近我,我便拔出了手枪,对着他,手指扣着扳机。

  斯皮茨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窒息声,往后退了一步。

  我使自己平静下来,说道:“滚开!”

  斯皮茨转身跑进了柳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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