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里熙熙攘攘。很多人。那时候首都机场使用的还是显得破旧的候机大厅。 偶尔若若会看见将和她同去美国同一个航班的AFS 小孩。他们不像若若。和家人兴 奋异常地拍着各种离别的照片。而若若却只是有点落寞地坐在那里。无语。眼睛还 是肿的。 他去找机场的朋友,拿到了两个能一直把女儿送到国际航班登机口的出入境卡。 这样我们就能帮助她托运好那两个显然超重的大箱子。一切在匆忙中。在办理登机 前各种繁复的手续时,就顾不上那将要到来的分别的伤痛与悲哀了。我们已经很幸 运。能和女儿一道通过那所有的关卡,直到最后坐在登机口前的椅子上。我们长长 地出了一口气。等待着美国联合航空公司的852 航班检票。 我抓着女儿的手。 在最后的时刻好像已经没有什么话要说了。 只要在一起。 只要能抓住她的手。 希望这一刻无限的长。 但终于,还是开始检票了。我们站起来。和女儿一道排队。队伍一点一点地往 前走…… 再有五六个人,我们就真的要离别了…… 在最后的时刻,女儿给外公外婆打了电话,向他们告别。 在最后的时刻,若若和我们拥抱。 记得在那一刻,她在我的耳边轻轻说,妈妈别哭。 上午刚刚送走她,下午我就开始给她写信。我的信写得很长。长长的思念。傍 晚,他就陪我把给女儿的信发了出去。我以为写过信后心情就会好些,但是到了晚 上,躺在床上,却还是不能入睡,家里又从来没有安眠药。 于是我只能从床上爬起来继续写。对我来说,大概只有不停地写才是我排遣苦 痛的唯一方式。我用文字想着女儿,用文字去描述她并且抚摸她。 女儿走的时候脸色不好,那是因为她两个晚上没有好好睡觉。后来她穿上了南 希为她寄来的那件绣着她的新家诺维尔字样的蓝色T 恤衫,因为夏末的候机大厅里 有点冷,她的嗓子又开始疼。想此次旅行,从天津到波士顿,从20日凌晨5 点,到 21日上午11点(南希在电话中说,若若在美国时间晚上11点左右就能到美国的家, 波士顿和天津的时差是12个小时),算一算她在路上要长途跋涉整整30个小时。独 自一人。天津—北京—东京—纽约—波士顿—诺维尔。如此的迁徙辗转,还要不停 地转飞机,不知道她能否经得起这上上下下起起落落的折腾。她是那么瘦弱。真怕 她会生病。也不知她能不能在飞机上睡一觉……现在是午夜2 点,女儿已经走过了 她漫长行程的大半,再有几个小时,她就能到达纽约的肯尼迪国际机场;再再过几 个小时,女儿就能如约回到她诺维尔的新家了。但愿未来的几个小时能快一点过去。 但愿我的女儿能早到家。只是这会儿她还在路上、天上。所以我依然无法入睡,焦 虑不安。想与其如此被折磨,也许当初真不该让这个16岁的小姑娘早早离开我。 又写了这些。或许我能够睡着了?但是,不。我躺着。醒着。睁大着眼睛。她 答应一到家就立刻给我打电话。那我就等她的电话。期盼着每一次铃声。我躺下。 等着。 8 月21日星期六 清晨我醒来。醒了才知道我曾经睡着。于是开始坐在电话边等那个11点的电话。 什么也不做。从11点到12点又到12点半,却始终没有若若的声音。在那种焦虑中的 等待是难以承受的。那是生命中最最难熬的一个半小时,不知道那个最亲的亲人这 会儿到底在哪儿。我不敢想别的。又难免不去想别的。几次把电话打给南希,家中 却一直没有人接…… 后来直到12点半。我们再度把电话打过去。在经过一个有点遥远的传送后,铃 声响了。就听到了John的声音。 Hello !那是John! 远一点的地方是南希和女儿在说话。那是我在30多个小时后第一次听到女儿的 声音。我顾不上再和John说什么了,只是不停地喊着若若!若若! 若若很快走过来。用她特有的那低沉的声音说,嘿,妈妈。那平静就犹如她并 没有漂洋过海。她说他们才刚到家。她说飞机晚点了。她说纽约下着雨。她说一下 飞机就看见了南希和John来接她。然后他们就穿过海底隧道回到了诺维尔的家。她 说家里的房子漂亮极了。她还说南希和John特别好。她说他们给她定了一本《十七 岁》的杂志。她又说,他们还为她买了一个电话卡,要她能随时和家中联系…… 这样听着女儿说。 然后不得不放下了电话。 但无论如何听到了女儿的声音,这一点才是最最重要的,知道她安全落地心情 就骤然好了一大半。 8 月23日星期一 若若一走,像走空了整个房间。到处空落落的,找不到她一天到晚跟着我的身 影。心也是空的。从此没有人可以等待。这滋味真是太难受了。她才刚刚走了3 天。 还要等整整一年。365 天实在是太长了。她穿过的裙子和T 恤衫就在那里。好像还 带着她的体温。看着她的衣服就想流泪。今后的日子不知道该怎么度过。 收拾房间时发现女儿喜欢的那个朋友给她的云南的小包没带走。她一直说要带 走的。还有她的手套。波士顿在美国的东海岸。冬天很冷,冷得很早。于是后悔, 埋怨自己。唯一的补救方法是尽快把她喜欢的东西寄走。于是立刻跑到了邮局。这 是我第一次给女儿寄东西。第一次寄走我的爱。买了那个小盒子。小心装进去女儿 也许并不急需的物品。邮递员说航空的邮费是70元,12天左右就能到;但如果海运 就将遥遥无期,他们问我准备选择怎样寄。我当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航空。因为我 寄的是心情,是对女儿的牵念,我怎么能让我的心情和牵念遥遥无期呢?当把女儿 的邮包寄出去,心里就像是放下了什么。 下午洗衣服。又想若若。想着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给她洗衣服了。抱着她 穿过的那些衣服,想着去洗,又舍不得。把它们搂在胸前,在心上,闻她的味儿。 后来那些衣服就真的没有洗,为的是让她的气息永在,永远环绕着我。 8 月24日星期二 去附近的天马书店买了又一本《第二十二条军规》。原先的那本被女儿带走了, 那是她最喜欢的书。她要我把它们读完。她还要我在信中和她讨论。 又读《心灵捕手》的电影剧本。也是女儿留下的任务。那是一些波士顿大学区 年轻人的故事,而波士顿现在是女儿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