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幕 第五部
审校完第二天报纸的清样，已近三更时分了，可睡意还在远处徘徊着未来，卓
远就从书架上拿下一卷《资治通鉴》，在那里翻起来。只是没翻几页，就又烦躁地
扔开了它。这是让当权者看的书，你看了有何用处？难道还会有人来听你的治国主
张吗？
油灯的火苗在从窗缝里钻进来的越来越凉的夜风中抖索着，一副将灭未灭的模
样。看来，眼下的政权有点像这油灯，已经不起多长时间的风吹了。一个政权眼看
着通货膨胀而无力制止，眼见着大批的工商业者破产，大批的平民沦为赤贫而无力
相救，那人们还要这个政权作甚？看待一个政权有没有存在的价值，归根结底是要
看它能不能给社会上大多数人提供富裕幸福的生活。倘是它只能给大多数人带来惊
慌不安和苦痛，人们对它的抛弃是早晚要发生的事！现在需要弄清的是，它还有多
长时间的寿命？
“喵——”院子里突然响起一声猫的惊叫。卓远听出是家里养的那只黑猫。总
不是被老鼠吓的吧？你这个胆小的家伙。他起身想去开门让黑猫进来，却不防刚一
起身便爆发了一阵长长的咳嗽。他急忙去捂嘴，怕惊醒已经睡熟了的家人，但是迟
了，隔壁响起擦火柴点灯的声音。把绫绫和卓炯他们惊醒了。
绫绫从卓炯的胳膊上抬起头，一边抿着散乱的鬓发一边诧异：“伯还没歇？”
跟着坐起身去穿衣服。睡眼惺忪的卓炯揉着自已被绫绫枕疼的胳膊说：“去催他歇
吧，快四更了！”
院子里好凉，绫绫一出门就打了个冷战，她急忙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她先
去拍伯伯的后背——卓远还在咳嗽，身子因为咳嗽缩成了一团。卓远在绫绫的轻拍
下终于渐渐把咳嗽停下，绫绫这才又转身去倒热水。抱怨声和水声一同飞进卓远的
耳里：“伯，你咳嗽还没好，咋又熬夜？俺们都睡了一觉了！”
“人老了，没瞌睡。”卓远一边笑望着绫绫一边去喝热水。绫绫这当儿走到窗
前的书桌上去收书本：“伯，不准读了！我给你把书收——”绫绫的话到这儿突然
止住，两眼骇然地瞪着窗外，与此同时响起一声惊恐地尖叫：“人——”
卓远在绫绫的叫声中慌慌地站起身来，他那一刻还没想到要躲避什么，他只是
不知道绫绫为什么惊恐，但就是这个起身的动作让他的心脏躲开了一发致命的子弹。
几乎在他站起的同时，一声尖利的枪响将深夜的寂静和窗纸击碎，子弹打中了他的
腿，他哎哟一声跪下了地。绫绫不知是看出了紧跟着的危险要去保护伯伯还是出于
在灾难中向亲人靠拢的本能，迅疾地转过身向卓远扑去，但就在这一瞬间，第二、
第三发子弹啸叫着飞了过来，梅花状的血渍顷刻间便在绫绫的后背上显了出来。
枪声惊醒了卓炯、雅娴、达志一家和附近的邻居，到处都有开门的响动，一个
黑影就在那一霎跳过了卓家的院墙。卓远什么也没看见，他甚至忘了发一声喊。他
只是无限恐慌地用双手去捂绫绫后背上的伤口，血已经把绫绫白色的内衣后襟全都
染红，且还在争先恐后地冲开卓远的指缝向外喷涌。“绫绫，绫绫——”卓远用尽
全身的力气哭喊着，仿佛要用哭喊去唤回绫绫那正向高空飘飞的生命……
当卓炯、立世和邻居们拎着木棍冲进屋里时，浑身是血的绫绫已经软软地躺在
了卓远怀里，煞白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恐。呆了似的卓远一动不动地抱着绫绫，发白
的眼仁直瞪着拥进屋里的亲人和邻人，那模样像是在惊诧：你们来干啥？
人们用了好大工夫才把绫绫的遗体从卓远的怀里抱出来，才把还在淌血的卓远
的左腿捆扎好。所有的人都被这突然而至的灾祸击懵了，没有人想到去哭，直到把
绫绫的遗体放好之后，哭声才升了起来。雅娴和月儿那凄惨的哭号被夜风送往城市
的许多角落……
天还没有亮，星星不知何故都已隐走，只有冰冷的夜风在四处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