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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朱怀镜说:“教训,迟汲取,不如早汲取。马山将是全市农业产业化会议的参观现场,不能悬着这么个事放着。好吧,吃饭去吧。”朱怀镜始终不点出向云启的名字,却让余明吾明白,他的意图就是要处理一下这个人。
  进食堂餐厅一看,只见满满一桌菜,早已摆好了。朱怀镜心想,要一下子变出这么多菜来,就是荆都有名的神功大师袁小奇也办不到。一定是他们早早就在餐馆里条好了,见这边不肯去,就叫人送了来。朱怀镜却不好点破了,欣然入座。只说:“弄这么多菜干什么?吃不了的。”又见陪席的只余明吾和向云启,就说:“就我们五位,吃不了的。叫他们一块来吃吧。”
  余明吾说:“他胶受拘束,不肯来的,我们吃吧。”
  朱怀镜说:“那叫师傅来,一样分掉一半,让同志们在外面再坐一桌嘛。”见朱怀镜执意如此,向云启便叫人拿了碗来,一样分了些去。余明吾一再感叹,“朱书记真是个实在人。”
  向云启举了杯,准备敬酒。朱怀镜却不等他说话,就摇摇手说:“今天我喧宾夺主,改个规矩。你先别敬酒,由我先敬。你们工作在基层,非常辛苦,我代表地委感谢你们。来,一起干了这杯吧。”
  朱怀镜敬了这杯,大家才按照惯常礼数,依次举杯。向云启喝了几杯,话就多了。“朱书记,我们在基层工作,难啊!不说别的,就说身体,真得像斯大林同志说的,要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几天几夜不睡觉,要熬得;挨着枕头打呼噜,要睡得;几餐吃不上一口饭,要饿得;酒桌上一坐不胆虚,要喝得;碰上横人蛮人不要怕,要硬得;有时也得和稀泥,要软得……”
  余明吾忙叫住向云启,“小向你一喝酒嘴就没遮拦了。你这和稀泥的理论,同我说说也就成了,还向朱书记汇报。”
  朱怀镜笑道:“我也是在基层工作的。云启同志说得其实也都是实话。”
  向云启喝酒很上脸,早连脖子都红了。他见朱怀镜并不怪罪,就又要敬酒,豪爽地笑着,红脸就更红了。
  余明吾喝酒不上脸的。望着向云启兴高采烈的样子,他那略显苍白的脸看上去有些凝重。他也许要想,这欢快得像只猴子的向云启,马上就要挨处分了,却还在鼓里蒙着。
  朱怀镜取消了原来的安排,不去县里了。吃完晚饭,便往梅次赶。朱怀镜和同志握手道别,余明吾却执意要送到县界,这都成定例了,朱怀镜怎么也说服不了余明吾,又不好批评人,就由他去了。
  朱怀镜回到家已是深夜。香妹听见动静,便起床替他拿了衣服,侍奉他洗澡。洗得一身清爽,穿好衣服,站在镜前照照,猛然觉得自己很陌生似的,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呢?又想起自己今天真是稀里胡涂过去的。本想下去看看真实情况的,却弄得啼笑皆非。真是难啊,上次去马山,由着下面安排,却是处处被蒙,这次自己下去,又是处处碰壁。
  朱怀镜从浴室出来,见香妹仍没去睡,坐在沙发里,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带琪琪看了医生,没看出什么毛病。”香妹说。
  朱怀镜说:“没毛病就好呀,可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呢?”
  香妹说:“给琪琪看病的是位博士,还很年轻,也姓朱,说他委荣幸,是你的本家。他还说想来拜访你哩。”
  朱怀镜听着就有气:“你这是怎么了呢?”
  香妹说:“我哪是到处张扬的人?怪我局里那司机,同人家见面就说,这是地委朱书记的儿子,麻烦大夫好好看看。”
  朱怀镜想想,倒笑了起来,“好吧。既然是位博士学问肯定不错的。这些人要是相投,交交也行。等于请了个家庭医生嘛。”
  香妹却叹了一声,说:“向洁去了清云庵,问老尼姑讨了法。”
  朱怀镜道:“是吗?”
  香妹取出个红纸包,打开了,见里面包着几个小红纸包。朱怀镜伸手取拿,香妹忙捉住了他的手,说;、不能拆的。”
  朱怀镜也不好多问,生怕犯着了什么。香妹说:“这个法术,说来有些作孽。“朱怀镜不解,“佛门法术,怎么会作孽?”
  香妹说:“这是七个小红包,里面都包着些钱。半夜里出去,分七处丢在路上,让过路人捡了去。谁捡了,谁就沾了晦气,琪琪身上的晦气就没有了。”
  这简直是邪术,哪是佛门所为?朱怀镜心里不以为然,却什么也不说。
  香妹怪怪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说:“要不,你陪我出支一下?深更半夜的,我不敢一个人去。”
  朱怀镜仍是什么也不说,就去换了衣服。两人不再说话,一声不响地下楼了。夜深了,院子里很安静。黑黝黝的树阴、旮旯,都像藏着什么怕人的东西。香妹紧紧地挽着朱怀镜,手有些发抖。朱怀镜知道她很害怕,却仍不说话,只是拍拍她的手。
  两人小偷一样出了机关大院,往前走了很远,香妹才掏出红包。她连一个扔的动作都不敢作,只是偷偷地松开手指,让红包自个儿从手里掉下去,生怕有人看见似的。见香妹这个样子,朱怀镜也不由得胸口突突直响了。
  丢完了红包,两人手挽着手回机关大院。香妹身子抖得更厉害了,牙齿敲得嘣嘣地响。朱怀镜抱紧了她,心想这女人到底还是太善良了,做不得亏心事的。夜里,朱怀镜好几次醒来,都见香妹的眼睛睁得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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