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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两人又没有话说了。沉默半晌,舒畅笑道:“说点别的吧。到乡下走走,感觉怎么样?”
  朱怀镜叹道:“本是去看先进典型的,却看到了农民的苦。这话却又只能私下里说。枣林那地方,历史上只怕很有名的。留下个破败的宗祠,我进去看了看,可以想见当年的繁华。可是,正像那里面戏楼上对联说的,四百八十寺,皆付劫灰,尚留得两晋衣冠,隐逸神仙。如今却是两晋衣冠都没有了,只剩下断壁残垣。更不用说隐逸神仙了。”
  不知舒畅是否听明白了,可朱怀镜的情绪分明感染了她。她望着朱怀镜,跟着他叹息。他又说:“我当时读到皆付劫灰四字,真是万念俱灰,无限悲凉。历史和时间太无情了,人实在是太渺小了。记得有回看电视介绍哪个名寺放生池里的乌龟,两千多岁了。我马上就想起了孔子。那乌龟可是和孔子同龄啊。孔子呢?孔陵那个土堆里是否埋着孔子的尸骨还不一定哩。可是那只乌龟,依然睁着圆鼓鼓的眼睛,漠然地望着上山进香的善男信女。这就又想起了下联的话,三万六千场,无非戏局。人生百年,不过三万六千日,天天都是戏局。我想这人生的戏,那两千多岁的老乌龟只怕是没兴趣看的。只有人类自己自编自演,不亦乐乎。可悲可叹又可笑。”
  不曾想,舒畅听着听着,竟抹起眼泪来了。朱怀镜忙笑道:“你看你看,倒让你伤心了。我也只是说说而已。说着说着,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了。说归说,还得跟着太阳起床,随着月亮睡觉。”
  舒畅长叹一声,说:“你说到人生百年,不过三万六千日。人都是懵里懵懂活着,真没几个人去算一算一辈子到底有多少天。可又有几个人能活到三万六千日呢?就算是三万六千日,也是昙花一现。想想你手头三万多块钱吧,水一样的,很快就流掉了。”
  说得朱怀镜也背膛冰飕飕的了。“舒畅,人有时倒是懵懂一点好。有些事情,是不能去想的。”他想尽量轻松起来,因想起梅次方言很有意思,就说:“舒畅怎么讲普通话?其实梅次方言很好听的。”
  舒畅说:“我自小随父母在部队里,走南闯北,只好说普通话。后来我当演员,也得讲普通话。舒瑶能当上电视台主持,多亏她的普通话。你不知道,要梅次人说普通话,比什么都难。”
  朱怀镜便学了几句梅次话,学得不伦不类,好笑死了。舒畅平时不说梅次话,却也能学着讲。她便讲了几句最土的梅次话,朱怀镜听了,嘴巴张得天大。舒畅便笑得气喘。朱怀镜便问是不是骂人的话。舒畅笑道:“你也真是的,谁敢骂你朱书记?”
  朱怀镜说:“舒畅,你就别叫我朱书记好不好?”
  舒畅躲过他的目光,说:“那我怎么叫你?”
  朱怀镜说:“你就叫我名字嘛。”
  舒畅故意玩笑道:“民妇不敢。”
  朱怀镜也笑了,说:“本官恕你无罪。”
  舒畅微叹道:“说实话,你是吴弘的同学,我就感到天然的亲切,把你当兄长看。可是,你毕竟是地委副书记啊。”
  朱怀镜说:“地委副书记也是人嘛。说真的舒畅,我很喜欢你的性格。”
  “其实昨天晚上,我是专门去看你的,见你门上亮着“请勿打扰“……”
  “哦,对不起……”
  舒畅望着自己的脚尖,双手绞在一起使劲地捏。朱怀镜望着她,见她的额头沁着微微的汉星子。谁也不说话。没有开空调。窗户开着,却没有风。感到越来越闷热。朱怀镜心跳如鼓,不敢再呆下去了。这会儿只要听到她一声娇喘,他就会搂起这位漂亮女人。
  “你晚上还有事吧。”舒畅突然说道。
  朱怀镜嘴上哦了一声,像是从梦中惊回,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叹了一声,说:“太晚了,我就不打扰了。”
  舒畅说:“别误会,我不是要你走啊。”
  朱怀镜也不想马上就走的,却暗自咬咬牙,站了起来,说:“我也该走了。谢谢你的晚餐。有空去我那里聊天吧。”
  “我就不送你下去了。”舒畅倚着门,望着他下楼而去。
  朱怀镜出了楼道,却见自己的小车停在那里。他很不高兴,可又不能发作。杨冲早看见他了,忙从车里钻了出来,打开车门。朱怀镜说:“小杨,辛苦你了。没有多远,我散散步也好,你不用来接的。要车我会打你电话。”杨冲小心道:“我打了你的手机,没开。打你房间电话,没人接,猜想你还没有回去,就开车过来等你。”杨冲也算忠心耿耿,当然不能责备他。却想这小伙子到底没有赵一普开窍。夜里路上畅通多了,很快就到了梅园五号楼。
  朱怀镜上了楼,没见着刘芸。他自己开了门,进房间没多久,门铃响了。他没来得及说请进,刘芸开门进来,说:“朱书记,您回来了?我才离开不到一分钟,没迎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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