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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谁想到会这样呢?”张天奇说话的声调都变了,像大病初愈的人有气无力,“幸 好我们租的是客运公司的车,现在往上报的只是客运交通事故。”没想到张天奇白天在皮市长面前笑嘻嘻的,内心却背着这么重的包袱,朱怀镜便宽慰道:“既然能这样遮掩 过去,应该没事吧?”张天奇摇头道:“本来没事的,正巧曾俚回来了。他弟弟在煤矿,现在下岗了在家闲着。他找县政协王主席,想给老弟调个工作。碰巧这回死的那个司机 同曾俚家是邻居,这事就让他知道了。本来,我们已做好了两个副局长和司机家属的工作,他们家里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县里尽量解决。现在人家家属倒不说什么了, 曾俚硬要将这事曝光。我派人去请他吃饭,居然请不动。”张天奇望着朱怀镜,目光是在请求。朱怀镜看看手表,说:“我去一趟吧。”

  张天奇亲自送朱怀镜到了大门口。朱怀镜按张天奇说的房号敲了门。曾俚开门,没 想到是朱怀镜,很吃惊的样子。朱怀镜本想两人先聊些别的再切入正题,说:“我听说你来了,马上跑来看你。”但曾俚自己先就提到了这事:“多谢了!你别假惺惺了好不 好?我知道你是受人之托。那些流落街头的人,除了贫穷,他们还有什么罪?就要这么对待他们?发达国家也有乞丐,也有疯子,也有神汉巫婆。这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没 有谁苛求政府解决所有社会问题,因为这不可能。”朱怀镜知道好言相劝不会奏效,也不想同他进行没有意义的理论探讨,就直话直说:“曾俚,我也觉得这事不该发生。但 我跟你说,官场中人的思维方式就是面对现实处理问题,别的以后再说,甚至永远不说。你是乌县人,家里有事就得有求于乌县领导。这事你不闻不问,百事好说。”曾俚头往 沙发靠背上一搭,叹道:“我知道你指的是我弟弟调工作的事。我不肯求人,但我只有两兄弟,我老母亲以死相逼,硬要我出面找县里领导。老母亲哭哭啼啼,弟弟上要养老, 下要养小,又没有工作了,不只有死路一条?我是没有办法,才硬着头皮找了政协王主席。如今他们却用这一条作为条件同我交换,真是卑鄙!我说怀镜你是怎么回事?你怎 么总给张天奇当说客维护他这种人呢?是你们私交很好吗?”朱怀镜说:“什么这种人?其实你对他并不了解,只是本能地反感。要说交情,我同他的交情远远不如我同你的交 情。但碰上这种事,我只能向着他,说服你。”曾俚问:“为什么?”朱怀镜笑笑,说道:“你应该知道,如今在官场上要想有所作为,靠一个人肯定不行,得编织一张互利 互惠的关系网。像张天奇这样风头正劲的人,谁都会乐意把他拉到自己的网内来,我有什么理由不帮他呢?再说,这又是为了接待皮市长而出的事,皮市长对我对张天奇都是 意义非同寻常的人物。为什么要把这事捅出来让皮市长难堪呢?你别用这种眼光瞪着我,你要是在我这位置上,你也会这样做的。”曾俚摇头叹道:“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对待这 些人的,竟然没有一个人告状!这回死了那么多人,大家居然保持沉默!”

  朱怀镜看看时间,已是十一点多了,他换上一副真诚的面孔,说:“曾俚,说真的, 我从心里佩服你的侠肝义胆、你的社会良知。但面对现实你应该明白,有些事情嘴上说说可以,写写文章可以,却是认真不得的。就说这个事情,不拱出来屁事没有,你把它 捅出去了,除了处理几个人,除了给当地政府添些麻烦,也没有其他任何意义。只不过把你老弟快要到手的饭碗砸掉了。何必呢?”曾俚听罢,双手捧着头,使劲地摇。朱怀 镜看得出他真的很痛苦,不忍心再刺他。两人正沉默着,听得有人重重地擂门,叫道曾俚你滚出来。朱怀镜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吓得张大了嘴巴。曾俚起来开了门,一条黑脸 汉子冲了进来,指着曾俚的鼻子臭骂。朱怀镜一听,更是吓得两耳发响。原来曾俚的老母亲真的想不开,服了毒药,正在医院抢救。这黑汉子是曾俚的弟弟,骂道,我不求你 了,妈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喝你的血!朱怀镜忙劝开两兄弟,拉着曾俚奔医院去。

  急救室里黑压压地站着许多人,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曾俚劈开人群往病房里挤, 朱怀镜也跟了进去。只见老人家平静地躺在病床上,鼻子和手脚都插着管子。四周站着曾俚的家人。他们都怒视着曾俚。曾俚走到床头,伏身跪下哭了。

  县政协的王主席带着两个人进来了。王主席同朱怀镜是老熟人,两人先握了手,轻 声问好。朱怀镜上去拍拍曾俚,说王主席来了。曾俚抬头站了起来,两眼红得像在流血。王主席同曾俚握了手,说:“张书记指示了,要全力以赴抢救老人家。我刚才专门找院 长和几位医生谈了下,了解了情况。他们说还算万幸,抢救及时,没有危险了。”王主席安慰了曾俚和家人,同大家一一握了手,说明天再来看看,就走了。

  王主席走了不久,曾俚就拉着朱怀镜往外走。外面仍有很多人,在小声说着这事。 朱怀镜感觉背膛痒痒的。后面有很多双眼睛望着他和曾俚,有很多双手朝他们指指戳戳,猜着他俩谁是那个逆子。曾俚在医院大门外面拍拍朱怀镜的肩膀,哽咽道:“这事我不 管了!”他说完就抬头望着天空。朱怀镜很内疚,便低头说你回去好好照顾老人家吧。

  朱怀镜走进宾馆大厅,张天奇正好从电梯里出来。两人就到大厅一角的沙发里说话。 朱怀镜说:“他答应不管这事了。”张天奇说:“谢谢你啊朱处长。”两人都没有提曾俚母亲服毒的事,免得尴尬。回到房间,感到精疲力竭。朱怀镜进卫生间洗漱,望着镜 子,觉得镜子里的这个男人好无聊。

  皮市长在下面一共跑了四天,回来时正是星期五晚上。朱怀镜没有回家,径直去了 玉琴那里。香妹反正不知道他回来。玉琴一见朱怀镜,就说他瘦了,而且又瘦又黑。朱怀镜并不多说,只道身体不太适。他便在这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

第九章

  星期一,朱怀镜在二办公楼前碰见方明远。方明远说:“袁小奇回来为灾区捐款。 皮市长接见了他,还请他吃了饭。昨天中午,袁先生请你、我、皮杰、公安厅严厅长、宋达清等几位吃饭。我找不到你,没办法。袁小奇我真佩服,严尚明那个人最不好打交 道,可他同袁小奇就像兄弟样的,说话很随便。袁小奇提出让他在荆都的分公司挂靠公安厅,严尚明一口答应了。皮杰平时在你我面前还算不错,他在别人面前却是衙内派头。 可他对袁小奇也不错。”方明远说着很是感慨。朱怀镜知道上次大家见面,严尚明一副水泼不进的架势,对人爱理不理的,这回就同袁小奇兄弟一样了。这中间的文章不言自 明了。方明远说:“那宋达清要当公安分局的副局长。严尚明在酒桌上拍的板。”朱怀镜说“是吗?那要让宋达清出点血才是。”这时方明远四处望望,说:“袁先生很客气, 给每人送了一千块钱的购物券。你的我拿来了,不敢贪污你的。”朱怀镜接过购物券,塞进口袋,道了感谢。方明远说今天皮市长还得去看几个企业,就上楼去了。朱怀镜回 到自己办公室,他明知道是一千块钱的购物券,还是拿出来数了数。心想袁小奇出手这么大方,莫说严尚明,就是阎王爷也会成为朋友的。过会儿,报纸送来了,一连三天的 报纸,厚厚的一码。朱怀镜先翻开星期六的《荆都日报》,上面登载了袁小奇为灾区捐款的消息。他这回捐了两百万,是荆都这次灾后收到的最大一笔个人捐款。袁小奇哪来 这么多钱?他发迹没多长时间,能赚多少钱?朱怀镜去另一间办公室安排工作,正好两位部下也在议论袁小奇捐款的事,他们说这袁神仙的钱只怕是变戏法变来的,不然怎么 这么不心痛?朱怀镜笑笑,他们就不说了。

  吃了晚饭,回到家里。瞿林来了。香妹避着瞿林和儿子,拉朱怀镜到里屋说话。 “今天柳秘书长家的保姆来找我,她身上有了,吓得不得了。”朱怀镜听了,心里有数,却不想多说这事,口上只哦哦两声。香妹又问:“柳洁不是只在家里做事吗?又不同外 面接触,怎么会呢?”朱怀镜说:“人家是千金小姐了,怎么会还呆在家里做家务?早在市财政厅上班了。”香妹点点头说:“这就对了。可能她在外面交了男朋友吧。”朱 怀镜哪相信柳洁是在外面有了人?但他把这话只放在心里,对香妹说:“人家柳洁是相信你,才找你的。你只当没有同我说起过这事,不然我同小柳经常见面,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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