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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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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怀镜昨晚没怎么睡。吃早饭的时候,香妹问昨天谈得怎么样。他说还可以吧,也 不说具体细节。香妹说她昨天下午已到医院去了一趟,把事情都办妥了。主治医生已按我们的意思做了病历,但他说药费肯定也要随着提高,不然就不像了。我想药费反正不 是我们出,也就随他们了。朱怀镜却说:“别这么搞,多没意思。” 香妹就摸不着头脑了,问道:“我当初还说这样不好哩!我是想你没空才专门请假 去医院忙了一个下午,反而落得怨了。”朱怀镜知道自己失态了,忙解释说:“我是说龙兴大酒店的老板也很客气,我们太那个了,面子上不好过。这事也只是聘请的保安人 员干的,而且他们把保安也解雇了,老宋还把那两个人抓了。我这人就是心软。”香妹想了想,说:“这事就不好办了。我叫人把病历做了,现在又去叫人改过来怎么行?还 说我们反复无常哩。”他想也是这么回事,只好说:“那就只有这样了。” 到办公室刚打扫完卫生,刘仲夏过来说,处里开个短会,有几个事情要说一下。好 不容易开完了会,朱怀镜第一个离开了会议室。一看手表,发现这会竟开了两个多小时。一坐下,就响起了电话。他的心猛然跳了起来。一接电话,却是宋达清打来的。他不免 有些失望。宋达清说一上班就打了电话,没人接。他说刚才在开一个紧急会议,才回办公室。宋达清说昨天没赶上送他,太对不起了。他说,哪里哪里。昨天我本也想桑拿一 下的,但我这人就是土,闻不得里面的香水味,只觉头昏。出来没看见你们,也就不打搅了。宋达清再客气了几句,两人就挂了电话。 他不知宋达清会不会知道昨天晚上按摩的事。这种把柄不论让谁抓在手里都不是好 事。昨晚回家以后,他接通了玉琴的电话,玉琴却冷冰冰的,似乎刚才发生过的事情只是他一个人的幻觉。后来又想到按摩的事。人在深夜里思维通常是一种放大思维,恐惧 和懊悔就不断地膨胀,像两条冰冷的蛇死死缠住他不放。便又想起平日里对别的女人心猿意马,觉得自己无比卑劣。自己还时时刻刻以体面人自居,骨子里却是衣冠禽兽!这 事要是摆到光天化日之下,他将何以为人?因为爬上那女人的身体,他的良心终生不会安宁了……可这么自责着太难受了,他不得不找个说法来安慰自己。于是他想,如果自 己从前对这等明知做不得的丑事还心怀某种邪念的话,那么,今天胆大包天地做了,发现就那么回事,无聊透顶。今后就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现在,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 脑子里须臾不忘的是玉琴。他又挂通了电话。玉琴接了电话:“谁呀?”见是朱怀镜,玉琴不做声了。他忙说:“玉琴,你好吗?你说话呀!”玉琴仍是不做声。朱怀镜连声 叫了起来:“你到底怎么了玉琴……”他还在忙忙地问,玉琴却放了电话。朱怀镜仍听着电话的嗡嗡声,半天才罢。 朱怀镜做不成什么事了,在办公室来回走动。同事们进来,以为他在考虑什么重要 事情。一会儿,香妹来电话,问四毛的事什么时候有结果。他心里正不好受,很想发火,却万难忍住了,只说现在很忙,到时候再说吧。他放下电话,仍是来回走动。又想到为 四毛的事去做手脚,真是没意思。自己怎么这么俗气?玉琴要是知道自己是这么个人,会怎么看?中午下班,他不想回家,一时又想不起要到哪里去。心里只想着玉琴。可显 然这会儿不可冒冒失失地去她那里。一来真弄不清她是什么意思,去了怕落个没趣;二来她这会儿正忙,也没空招呼他;三来白天去那里太招眼了,说不定就生出什么话来。 反正不想回去,只管一个人往外走。外面很冷,他便梗了下脖子抖擞起来。在街上 没头没脑地走了一会儿,就想到了李明溪,干脆去看看。下了公共汽车,就有人力车师傅招揽生意。去美院还有一段岔路,公共车到不了。朱怀镜是个很自律的人,一直坚持 不坐人力车,不让别人擦皮鞋。他想今后也要把这些教给儿子。朱怀镜这么胡乱想着,就到了美院了。美院的林子很好,林间小径曲直,落叶满地。有些学生在那里站着蹲着, 捧着画板写生。 朱怀镜见了那栋两层楼的教师宿舍,上了楼,敲门。好半天,门才慢慢开了。一个 被头散发的人鼓着眼睛瞪着他,吓了他一跳。这人却一龇牙,笑了起来。正是李明溪。 朱怀镜进门说:“你这里怎么越来越像个疯人院?”抬头望了望四壁乱七八糟挂的 些个字画。几副对联倒写得落拓:“有兴只喝酒,无聊才作画”、“只写花鸟鱼虫,不管春夏秋冬”。 朱怀镜说罢就直勾勾望着李明溪,觉得这人的脑子里尽是些匪夷所思,非常人能比。 李明溪就问:“你那刘处长叫什么名字?画是画好了,还没题款呢。”说着就指指墙上的一幅山水。画面近处一角是极具野韵的茅屋,竹篱环拱,柴靡轻掩。茅屋旁边是竹林, 只露出一隅,却见新笋数竿,点染春意。又有老桑一枝,嫩叶数片,两只肥嘟嘟的蚕爬行其上。而远处则山淡云低,仿佛才下过一场春雨,透着清新的晴光。画面虽满,却不 嫌壅塞,反因远近相衬,层次分明,色调明快,使场景开阔舒展,气象不凡。朱怀镜忙说:“画得好画得好。刘处长叫刘仲夏。不知你怎么题款?不要隐含讥诮才是。” 李明溪也不说什么,提笔在左上方题道:竹篱茅舍,底是藏春处。刘仲夏先生雅正。 又在右下方题道:野人李明溪,某年冬月。 朱怀镜却说:“你下次要题疯人李明溪了。”说着,又觉得画上这两只蚕可爱倒是 可爱,只是有违常识。蚕哪有自己爬上桑树的?李明溪看出了他的疑惑,笑道:“我原只画了桑叶,不想过一夜就爬上蚕宝宝了。”朱怀镜觉得这话极幽默,又极机智,就说: “你也真牛气。再过几天,桑叶不叫蚕给吃掉了?你还是快捉了这蚕吧。我说你要真的成了大家,今天这话说不定会成典故的,就同什么画龙点睛一样。”李明溪问这画是他 拿去裱,还是朱怀镜自己送去裱。朱怀镜怕时间耽搁太久,就说我去找个地方算了。李明溪便拿了张报纸,将画稀里哗啦包了。朱怀镜看着李明溪动作茅茅草草,生怕把画弄 坏了。天有些黑了,朱怀镜才记起自己中饭都还没吃过,顿时饥肠辘辘的了。便邀了李明溪,到外面找了家店子,两人喝了几杯。 朱怀镜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香妹已上床睡了。朱怀镜有事不回来,从不同家里打 招呼。这是他在县里工作就养成了的习惯,香妹早不把这当回事了。当初县里电话不怎么方便,他又是吃着早饭不知中饭在哪里吃的人,就索性叫家里人不要等他。这样他倒 还自由些,少了许多拘束。 朱怀镜草草洗了一下,就来睡觉。香妹说:“今天怪不怪,总有电话打来,我一接, 又不听人说话。”朱怀镜心里就明白八九分了,却说:“一定是谁打错电话了。这事常有。”他想下床去给玉琴挂个电话,香妹却在解他的衣扣了,便不好说什么了。 次日一上班,玉琴来了电话。朱怀镜喜不自禁。他早想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可玉琴 先说话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朱处长吗?你的工作证,我们保安部交给我了。不好意思,我马上给你送过来,你这会儿不出去吗?”他一时说不出别的话,只说好的好 的。本想说不劳你送,自己来取,却又怕显得失身份。 放下电话,朱怀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怎么就叫我朱处长了?她真是这么反复无常 的人吗?既是如此,何必她自己来送还?随便派一个人来不就得了?不光觉得玉琴不对劲,自己也好像不对劲。本来与这女人几个小时之内似乎走过了几万年的路程,却一下 子又考虑自己的身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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