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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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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有什么第比利斯泡菜,意大利酒焖鱼,匈牙利焖包心菜,乌克兰红菜汤,还有广东的西红柿蜜肉和杭州的“剥皮大烤”。她们对《苏联妇女》介绍的中国菜尤其感到亲切。 对一些煎烤的野味她们就只能望书兴叹了。因为她们没处去弄野味,于是她们就开始奚落野味烹制栏里的那幅插图:一只野味(野兔吧)正一手持刀一手持叉向读者讲解如何去烹制和美餐野味,好比一个人正眉飞色舞地告诉另一个人说如何把自己杀死并尽量制作得好吃。 她们偶尔也尝试一下小点心。俄罗斯甜面团啦,砂糖蜜饼啦,牛肉咖喱酥角啦……一些小点心需要“马许马罗奶油”,她们立刻照着书上的要求四处搜寻炮制这奶油所需的原料:鲜奶油,明胶,蛋白,砂糖,饴糖,清水,香精,这马许马罗奶油是把这些物质混在一块儿长时间不断地打起直到打得蓬松。鲜奶油、明胶和饴糖最不好找,福安市的商店根本不卖这种商品。孟由由想起一个小学同学的母亲在食品厂上班,就跑到同学家去找人家的母亲。那母亲说我们厂是有这些东西,不过你要它们干什么呢?孟由由说我姥姥病了,大夫给的偏方,就吃这三种东西。就一点儿,每样儿一点点儿。一点点儿也得花钱啊,食品厂是国家的工厂,因此孟由由花了一块四毛钱巨款走后门儿买回了鲜奶油、明胶和饴糖。她和尹小跳轮流打奶油。用筷子像打鸡蛋黄那样地打。这真是一件累活儿啊,很多年之后尹小跳想,要中合那些物质是不容易的,要把这几种看起来稀汤寡水的东西们打成一团雪白蓬松的奶油简直好比白日做梦,但在孟由由的鼓励下她起劲儿地打着,她们打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打酸了胳膊打花了眼,她们终于打成了,手下的碗中,那黏里吧卿的液体终于变成了一团香喷喷的奶油!呵,马许马罗奶油! 有一栏图文并茂的“家常厨务”也是孟由由特别感兴趣的,其实那不过是几种水果蔬菜拼盘的造型。书中这样写道:“您所做的菜应该是既好吃,又好看。用鲜黄瓜、绿豌豆、切成圆圈的煮鸡蛋、青葱及西红柿作配菜,可做出很好看的菜来。初秋,蔬菜较多,主妇们容易做出各种各样美味而好看的菜。下面是莫斯科米特罗伯里饭店的厨师长弗拉基米尔·梁古什金做的。 “一、喜庆冷盆:先把野禽肉炸好切成薄片,把新鲜马铃薯、青豌豆、菜花、芹菜根煮熟,切成块儿,鲜黄瓜和西红柿也同样切成薄片,然后把这些都拌在一起,加盐和调味汁(把植物油、生鸡蛋黄和在一起研,并按口味加现成的齐末和醋,精细拌好就成),这样,凉菜就做好了。然后,把凉菜如下装配:在高脚盆里装上一层凉菜,上面再把凉菜堆成塔型,浇上调味汁。再把一个空辣椒的尖端削去,放在凉菜塔的中心,并用大橄榄果或李子放在辣椒尖端,再在凉菜塔外围,把鲜苹果薄片边缘剪出锯齿形,和黄瓜片排好在黄 瓜片上面放橄榄果,盆边铺以生菜叶。 “二、苹果盅:把苹果的大部分果肉剔下来,使之成一个苹果壳,像杯子一样,再把小块儿鲜苹果、鲜黄瓜、煮熟的胡萝卜、青豌豆及青菜拌和,浇上调味汁,放到苹果壳里去。苹果放在盆里,在周围把生菜叶和柠檬片及红辣椒圈排好。 “三、小提篮:用大黄瓜挖去心,刻成卵形的小提篮。 在小提篮的内部可以随便加凉菜。用青葱制成小提篮的柄。 小提篮的周围摆着青菜叶,上面有用胡萝卜和鲜黄瓜刻成的小球。” 孟由由在仔细研究了上述三种造型之后,觉得“喜庆冷盆”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野禽和大橄榄她就拿不出来,并且整个操作过程也太复杂,杂技似的。她觉得相形之下“小提篮”是切实可行的,黄瓜、青葱以及随意的青菜都不难找,她于是开始精雕细刻“小提篮”。 尹小跳对烹饪中属于“刀刻”功夫的这类技艺均不感兴趣。当她成年之后,在宴会上见到一些用萝卜水果刻得“栩栩如生”的孔雀、花朵或用松花蛋摆成的金鱼什么的,她都觉得恶俗不堪,她觉得一名厨师在这上边花费如此气力真是大可不必或者简直就是烹饪当中的歪门邪道。因此她不给孟由由的“小提篮”捧场,虽然孟由由凭了一双充满灵感的巧手用削铅笔的小折刀把“小提篮”弄得是那么精致。 唐菲在这时也自有她的乐趣,她翻看《苏联妇女》里的时装: “这件大衣是用金黄色印花料子做的,没有扣子,袖子是连袖。衣裙用豆沙色绸料做;大衣里子也用这种绸料来做。” “华丽的连衣裙,上衣贴身,长度稍稍过腰。” “带有白色和鲜绿色条纹的毛料做的连衣裙、装袖,裙子按条纹打褶子。” ‘划船装。内衣没有袖子,裤子用豌豆色防水料子做成,外衫用青、黑、白三色的条纹料子做。” 唐菲贪婪地欣赏着画报上的时装,觉得哪一样自己穿上都将特别漂亮。尤其是划船装,她正是从《苏联妇女》上才初次知道,原来划船还可以有专门的服装,它使划船这种娱乐变得多么专业又多么浪漫啊。唐菲把这感想告诉尹小跳,尹小跳也正好这么想。在那个几乎男装女装都分不大开的时代,眼前的一切是太奢侈了,太奢侈了。她们痴痴地盯着那些衣裳,恨不得能用眼神儿把它们从画报上勾下来披挂在身上。有一套黑色晚礼服名叫“开罗之夜”的,棵肩的模特儿,纤细的腰肢,撒开的宽大裙据,使唐菲忍不住要模仿。 她放下画报,走到门口顺手摘下了挂在门后的一件黑色橡胶雨衣,那是孟由由爸爸的。 她拿着雨衣跑进卫生间,当她从卫生间出来时,她就是“开罗之夜”了:她把两条辫子盘在了脑后;她裸露着秀润的肩膀;那黑色雨衣被她卡在双肩之下,围在双乳以上;她露出美丽的锁骨,她双手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襟——因为一松手那雨衣就将滑落。啊,开罗之夜,尹小跳和孟由由都为她鼓掌。她就在这时发了点儿小坏:她突然双手一松,雨衣滑落,她裸体着站在她的两个女朋友面前。也许她不是故意,她只是很想让她们干净无比的眼光看一看她的这个比她们成熟,比她们见多识广的身体。在她的这个身体上,有多少她们不知道的秘密啊。 孟由由开始尖叫,尹小跳开始大笑,唐菲也笑着从容地穿好衣服,接着她为她们做进餐前的化妆。那也是很简单的,只须把嘴唇点染。她撕一块红纸弄湿,让她们把湿红纸夹在两片嘴唇中间紧紧闭嘴,红纸上的红色就印在了唇上。 一时间她们都变得容光焕发了,她们都带着点儿妖气。她们红着嘴唇坐下来进餐,说话也拿腔儿捏调儿。“请给我来一份乌克兰红茶汤。”尹小跳对孟由由说。孟由由立刻殷勤有加地照应,脑袋上扣着一顶她用白纸自制的高高的厨师帽。 唐菲则勾着兰花指点名要吃第比利斯泡菜,说这话时她手中夹着一支烟,一支真的烟。她们吃了,喝了,就想听故事了。她们的肠胃得到了滋润,她们的精神也需要填充。这讲故事的事多半由尹小跳承担。 尹小跳看看孟由由,再看看唐菲。啊,左边一个美厨娘,右边一个美少女,她在中间欣赏着美女品尝着美味,她正好该做那个讲故事的人。这样的组合是多么完满啊,她简直觉得舍此之外她什么也不需要了。她开始讲《苏联妇女》上看来的小说,在刊有“小提篮”的这本《苏联妇女》上,就有一篇小说。 其实是个很一般的故事:一个名叫热妮姬的姑娘和未婚夫米佳在郊游的时候闹别扭,整整一天米佳想尽办法都没能让热妮妞高兴。他一会儿出怪样儿,一会儿讲趣闻,一会儿唱支歌儿——热妮娅爱听的歌儿,热妮娅仍旧绷着脸。于是,当他们在一家小餐馆吃饭时米住就故意和邻桌的姑娘说笑,和邻桌的姑娘说笑,好引起热妮娅吃醋——小说里是这么写的,尹小跳讲道。她一边讲一边也觉得这小说没什么意思,她只对小说里的“吃醋”产生兴趣。她从这小说里读到了一种不直接的感情: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有时候他却要去和另一个女人说笑,来使他爱的这个女人吃醋。这个女人若是吃醋了那就证明她是爱他的重视他的,一个男人有时候要用这种拐弯儿的办法,用和别的女人亲热的办法来爱那个他心爱的女人。这种转弯抹角的对感情的验证方法,这米佳式的“吃醋法”对尹小跳产生了一种朦朦胧胧的吸引力。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是多么麻烦纷乱千回百转啊,可是“吃醋”到底又是什么滋味儿呢? 吃醋和有意让人吃醋是要花费时间和精力的,吃醋这种尖酸细腻、锋利脆弱的感情或许还带着那么点儿原始的专一的冥顽不化的傻气,那本是蒸汽机时代的情感吧。吃醋在90年代已经没有活跃的余地了,90年代什么都是一副来不及的样子,来不及欢笑,来不及悲伤;来不及恋爱,来不及失恋;来不及倾听,来不及聊天;来不及吃醋,也来不及产生决斗的气概。90年代是一个没有情敌的时代,长大成人的尹小跳想。 90年代是一个没有工夫吃醋的年代。连情敌都没有了,这醋又该到哪里去吃呢。 此时,70年代的这几个用红纸染着红唇的女孩子还在大谈着吃醋。 你会吃醋吗孟由由? 你会吃醋吗尹小跳? 你会吃醋吗唐菲? 唐菲说,我不会吃醋,但我会让她们吃我的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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