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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这里沿岸排列着十几幢小小的木板房,造型各异。若在白天,颜色也不同。它们有的有主,门上钉着写有主人姓名的木牌,还一一落着锁。有的却没主,门已脱辄了,或歪斜敞开着,或干脆倒在了门前的雪地上。

  它们属于本市的钓鱼爱好者协会。

  若在夏秋两季,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那儿的岸边总是少不了垂钓者或立或坐的身影。白天小房子的烟囱会冒出缭绕

  的饮烟,意味着有刚从江里被钓到的鱼儿可怜地成了汤中之物。晚上小房子的窗口发散着光亮,或拉着窗帘,或没拉,人影绰约。如果拉着,意味着里边并没有鱼在遭受苦难,而是有人在享受快感……

  钓鱼爱好者们既然深爱此道,那么在冬季里也是兴趣高涨的。

  江面上这儿那儿凿穿了冰层的一些钓口便是明证。像江面这个大棋盘上仅剩数子的残局。怕发生意外有人掉下去,每一个钓口都用环状的铁刺障碍围住看。

  此刻,江面上只有一个人。

  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冰上盖雪的江面。

  他显然不是一个垂钓爱好者。

  因为他没带任何一样钓具。

  他仿佛是为了观赏满天星斗才仰躺在那儿的。

  在他和一个钓口之间是铁刺。月光使每一个铁刺的尖端都寒光闪闪。

  那钓口的直径宛如缸口。结了一层薄冰。在一米多厚的冰面下依然故我地涌流着的江水,似乎企图从这个冰面最薄脆之处往上翻溢,至使刚结圆满的那一层薄冰不时的微微伏动一下。

  然而水既已结为冰,往往就变成水的克敌了。

  薄的冰仿佛具有某种韧性。它靠了那特殊的韧性,尽管危机显见地伏动着,却就是不再轻意破裂了。似乎要向江水证明,它结为冰的天然使命正是防止江水向上翻溢。

  那个钓口还证明,尽管这一个夜晚是大年初一的夜晚,但还是有一个酷爱垂钓的人刚刚离去。

  那人大约是用钓竿的握端在深雪上划写出了四个大字是——“命中注定”。

  不知那四个字意味着他满载而归还是一无所获。

  仰躺着似乎在观赏星星的人,走到这儿发现了那四个字,于是就选中这儿仰躺下去了。

  他正好躺在了“命”字的上下结构之间,如同是那个“命”字粗而短的一横。

  他是王启兆。

  “无处可去”这一句话,对于身无分文的乞丐意味着流落街头无家可归;对于真正的流浪汉却意味着天下若大,处处为家,流浪到哪儿算哪儿,走一步看一步。很随便的那么一种态度。此种态度也堪称是一种人生的哲学。其玄妙之点在于,相信“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故流浪汉们虽也沿途乞讨,但与乞丐们相比,骨子里却总是多多少少透着份儿达观甚至没什么来由的乐观的。同是“无处可去”这一句话,对于亡命之徒,比如王启兆的小舅子之类,则只能意味着是“无处可逃”的另一种说法了。

  但对于王启兆颇为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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