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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她从那些杂志上获知,五短身材的男人,也就是某类结结实实的“车轴汉子”,若不是由于身染病患,一般而言在床上的表现都是很可以的。以前她是根本不翻那样一些无聊杂志的,认为它们不教人学好。后来仅仅是想获得答案的好奇之心使然,才看了看。明白了点儿以后,就再也不看了,都扔了,皆被公司的勤杂工们捡去了。他也很反对她看,说那上边登的都是些文字垃圾。他还为她买了一套套精装的豪华本的世界名著,劝她有时间时莫如多读读名著。

  他说:“印在名著里的文字,使人对文字产生敬意。而那些文字垃圾,使人觉得文字好像原本就是从人类产生的垃圾堆上刨捡出来的,冲洗净了,喷点儿香水,花里胡哨地组合一通而已。细闻,还是有混合的垃圾味儿。”

  他的话曾使她感到羞惭。

  他在别人面前往往声明自己缺少文化,也成心给人留下一种粗粗拉拉的印象;而几乎只有她一个人清楚,他实际上是一个非常爱看书的人。往往地,她在他身边睡了一长觉,猛然醒来一看,他仍手握书卷在聚精会神地阅读着。他所读的,都是那类可以被出版界和文化人士鼓吹为高尚的书,励志的书,对人具有思想启蒙意义的书。总而言之是开卷有益的书。对那些很八卦的报刊和快餐类的解一时之闷的无聊书,他是不屑一顾的。真的不屑一顾,不是假的。

  他穿衣很随便,反感名牌。有时也穿,是场合需要,或因为是她给他买的。

  他对饮食几乎没什么特殊要求,属于素食动物。素食范围内,又几乎杂食,无所挑剔。粗茶淡饭最合他的胃口。山珍海味反而会使他闹肚子。

  他不喜欢热闹,喜欢静。在她没成为他的女人之前,他实在静不下去了,才寻花问柳一番。彻底地拥有了她以后,他那毛病改了。似乎只要是和她单独在一起,就再也不会有静不下来的时候了。

  他更不喜欢聚友娱乐,而这一点她和他一样。二人都是那种在娱乐场合往往会变傻,变得木呆了的人。

  她对他了解得越多,对他的其貌不扬就越不计较了,接受起来心理障碍就越少了。而且,倘若某一个人,尤其某一个男人,别人其实都不清楚真实的他究竟是怎样一个男人,说起来又都挺了解似的,说的又都是一些表面印象,甚至是他故做的假象;那么,那个对真实的他最清楚不过的女人,那个由于惟一清楚最为清楚而与他发生了亲密关系的女人,对他就难免地会产生几分愿意爱护的心理了。如同动物学家爱护一种只有自己在偷偷养着的珍稀动物或标本,而别人只不过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罢了。女人有时是很难理解的。有时作为惟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会使她们暗自得意。守住那真相,会使她们有一种特殊的成就感。

  但以上那些,还是不足以使她决心永远做他的女人,不计名分地永远做他的女人。

  那决心之所以最终成为了她的决心,还是要归功于由一串阿拉伯数字所代表的三千多万美元。

  不是三十万,也不是三百万,而是三千余万——于是她的心屈服于那一串数字了;于是从一颗屈服了的女人的心灵里,自然而然地生出老大老大的感动来;进而又由那老大老大的感动里形成了决心……

  那三千余万美元,是他十年来有时候低声下气奴颜婢膝,有时候不择手段运用阴谋苦心经营获得的。

  那是他以后的命运。

  他把它交给她了。还有一份不知什么时候替她办妥的长久可用的外国护照。

  他说:“如果某一天我的船翻了,你就到国外去吧。这些美元够你在国外一辈子用的了。何况你很聪明,还可以用一部分开创你在国外的什么事业。”

  她小声问:“那么你呢?”

  他说:“我自杀。”

  想了想,又说:“我自杀,你在国外才平安无事。”

  “为什么不留给你的家人?你的妻子,你的儿子?”

  他说:“除了他们,我也再没什么家人了。他们早已在国外了,有别墅住着,有高级的车开着,上足了各种保险,还各有一笔数目不小的存款,我该为他们想到的早已想到了,该为他们做到的早已做到了。连儿子他妈的三兄四妹我也都给解决了生计问题,还要我做得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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