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建伟·英雄时代 - 第四章

第六节


  杨世光这才回过神,有点口吃地说:“这,这孩子,是是你儿子?这么小,你……”小军顽皮地用手挡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我这张脸,上半部分像我妈,下半部分像我爸,你看这眼这眉毛,像不像我妈?”逗得三个大人都笑起来。杨世光摇着头道:“卖报纸会影响学习的……”小军看着杨世光,说:“错!应该说有可能影响学习。叔叔,人是有差别的……”毛小妹轻轻打了儿子一巴掌,“就你能!不能这样跟大人说话。是他自己要卖。我和他爸都起得早,他也只好早起。他说功课压力不大,我们就依了他。他说的也是实情,上学期考了个级段第三,这学期又当了中队长。”

  史天雄摸着小军的头,夸奖道:“不错,不错。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家伙,我买两张报纸。”杨世光接道:“我也买两张。”小军取了一张晚报和一张都市报,“你们两个是一起的,买两张足够了。不要浪费。妈,你快给我煮面。”毛小妹转身忙碌起来。

  杨世光打开报纸,一眼就看到了金月兰的消息,忍不住念出了声:“六大商场发难‘都得利’,好刺激的题目。不知道这个金月兰总经理,是不是那个金月兰。”史天雄接过报纸看看,“好像是系列报道。应该是她。”

  毛小妹接道:“就是国棉六厂那个金月兰。十多年前,她可是红透半边天的名人,捐过二十万遗产重建孤儿院。”杨世光忙问:“她这些年的情况你清楚吗?”毛小妹捞着面说道:“听说过一些。六厂破产后,有不少人到了我们厂。这是一个苦命人。六厂破产后,组织上安排她到印染厂做了工会副主席。这也算没忘记她是个做了贡献的人。她男人可不这么想,在外面混了个搞服装店的女人。五年前,她和男人离了婚,自己带着女儿过。两年前,她女儿考高中,差四分不够重点线,想上重点,差一分要交一万元,她就不当副主席,和人合伙开了个‘都得利’超市。傻子,烫着嘴了吧!十八年前的二十万,能顶现在一两百万用。人不信命运,可真不行。金月兰开的‘都得利’,用的都是下岗人员,价格低,服务好,生意很红火。想着她能好些了,谁知又把那些大商场惹上了。这一关不知她能不能过得去。”

  史天雄马上生出了见金月兰的冲动,站起来说:“金月兰的‘都得利’开在哪里?”毛小妹道:“西平有两个‘都得利’,一个是总店,一个是分店。总店在人民中路七十八号,坐一路、十六路、六十一路公共汽车都能到。”

  杨世光掏出十元钱,“老板娘,把饭钱和报纸钱收了。想不到她经了这么多波折。是该去看看她。钱不用找了。”毛小妹从鞋盒做的钱盒里用夹子夹了两张两元钱递给杨世光,“不行不行。你们已经照顾我的生意了。往常,这时候恐怕还没开张呢。”杨世光只好把钱收下。

  史天雄穿好外套,又盯着小木牌看了一会儿,说道:“小妹,你的手工面做得很有特色。下岗一元面,这个点子也很好。世界上有很多成功的企业,都是靠一个好点子发展起来的。你也可以用这个点子,开个下岗一元店什么的,卖小面,卖馒头,卖蔬菜,收益肯定不错。下岗两个字阶段性太强,其实可以叫毛小妹一元店。”

  毛小妹听得出了神。这时,一对青年男女骑着自行车过来了。男青年留着披肩长发,穿着怪异,令人联想到街头艺术家这个词。少女穿着一身白,像个白狐一样,粗看,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天真无邪,细看,又像个熟透了的少妇,眼角眉梢尽是风情。三五个钥匙经一根红绸带一穿,随意荡在胸前,叫人怎也无法辨出她的真实年龄。史天雄神色突变,有些失态地看着这个渐渐走近的白衣少女。男青年大咧咧地喊一声:“老板娘,来两碗小面——”

  杨世光也感觉到了少女身上流淌的难以言状的魅力,一看史天雄的样子,先醒了过来,拽着史天雄的衣袖,转身走了。毛小妹也觉得奇怪,本想感谢史天雄几句,一看那男青年眼里已露出敌意,把话咽了下去。

  没等杨世光问询,史天雄自言自语地说:“不可能,不可能,袁慧今年也四十好几了。实在是太像,这也不太可能。”杨世光打趣道:“天雄,想不到你还有宝二爷多情的一面,也会说这个妹妹我在哪里见过。稀奇,真是稀奇。”史天雄冷笑一声,“有什么稀奇的。谁都年轻过。这个女孩很像袁慧,实在太像了,白衣服,脖子上挂钥匙,都像,让人不可思议。”杨世光问:“是不是初恋的女孩?肯定是。否则,记不了这么清楚。”史天雄没肯定,也没否定。

  中年男人的内心,已经像一片平静的湖泊,一块小石头,已很难引发波及整个湖面的涟漪。上了出租车,史天雄已经把这个小插曲浓缩成一个主题乐句放到了记忆的黑匣子里,此时,他的内心正在播放着十八年前珍藏的曲子了,在这段重现的时光里,女主角是将要见面的金月兰。

  早上七点钟,金月兰一天忙碌的生活开始了。

  下海两年多了,看上去一切都在朝好处变。“都得利”在西平的商业零售界做出了名声,在宴园小区有了一套自己的私房,女儿的学习成绩开始在重点中学名列前茅。可这一切,仅仅给金月兰带来一些安慰,并没给她带来多少幸福和欢愉。相反,她感觉到一个个困惑接踵而至,生活的味道渐渐发生了质的变化。六大商场竟联起手向小小的“都得利”发难,这让金月兰始料不及。这些日子,金月兰一直在问自己:“难道我金月兰已经站在国家的对立面了?”如果自己下海经商,仅仅是为了挣钱,仅仅是为了解个人生活的燃眉之急,那么今天的金月兰和那个十八年前眉头没皱就捐了二十万遗产的金月兰到底还有什么关系?如果现在的金月兰和过去的金月兰没有什么质的区别,开商店只是承担自己的一份社会责任,那“都得利”商业零售公司为什么就成了国营大商场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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