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的村庄 第四章 沂河头水库修成了,沂河头周围的山变矮了,水库的水涨到了半山腰。北山脚 下的那片桑树林自然是被淹到水里了。 水库的水那么绿,有好几年刘仓厚都认为那是桑叶的颜色。 那片桑林多么好啊。他和小四儿在那片桑林呈举行过多少次“婚礼”啊,那种 仪式一般都是曹得利当主持人的。 曹得利比刘仓厚嘴头子来得及时, 从小就喜欢 “主持工作”。 “一鞠躬……” “二鞠躬……” “三鞠躬……” 刘仓厚和小四儿便随着曹得利的喊声正经八百地鞠。有时候,刘仓厚鞠烦了就 发脾气:“你光让我鞠呀?你也得跟她鞠!”曹得利鞠的时候,刘仓厚就喊:“一 鞠躬……” “四鞠躬……” “婚礼”的形式,是刘仓厚跟“罗马帝国”学的。 头年,刘仓厚的娘死了。“罗马帝国”高中没考上,整天在家里唱“李二嫂眼 含泪,关上房门,嗯嗯嗯嗯嗯嗯——”因为家里确实没有办饭的,转年他爹就让小 四儿她娘当看了八字,走了个日子,把王化芳娶过来了。这地方兴自由恋爱还另外 再找个媒人。 婚礼办得土洋结合,很符合他俩的某些小特点。搭着席棚,钉着线毯,上边插 着小红旗,正中挂着毛主席像。 王化芳骑着小毛驴来了,“罗马帝国”迎上前去一握手,然后便大大方方地到 主席像前一鞠躬,二鞠躬…… 沂河头人没见过这阵势,看节目似地都来看热闹儿。那三个毛孩子爬到大人的 腿缝儿里看得很仔细。 “罗马帝国”的婚礼让刘仓厚骄傲了好长时间。 说不清他跟小四凡是怎么好起来的。小姑娘长得很秀气,个子很小,小辫儿很 细,扎着耳朵眼儿。姊妹六个,她排行第四。她没上学,整天挎着个篮子到山上去, 不是挖野菜就是拾柴禾。她能叫得出很多野菜的名字,分得清哪些野菜能吃,哪些 不能吃。刘仓厚放学回来,“罗马帝国”让他去拾柴禾,他使经常跟她在桑林呈相 遇。小四儿拾柴禾是拿笆子搂草绒、搂树叶。他对那软不拉塌的东西就很瞧不上眼 儿,他拉她找个僻静的地方:“你给我看着火点儿!” “你干啥?” “我给你弄硬的!” 他找到一棵半死不活的老桑树,将镢头搭到一股长疤的干树枝上,身子一打提 溜,“咔擦”一声,就拽下一股儿。 小四儿在旁边吓得打哆嗦:“你,你……让队上知道了,了不得!” “甭怕!曹得利还刨树哩!”刘仓厚掰完了树枝,用撅头把它们砸成一截截儿 的,两人分开,放到各自的筐底下,上边儿再盖上小四儿搂的草绒。 “你的劲儿那么大!一掰就断了!” “我是男的!” “当男的真好!” “好啥?光干活!” “俺家姊妹六个,没一个男的!” “这倒是个问题!” “问题是啥?” “问题就是麻烦!” “可不!俺爹就光嫌麻烦,进了家连句话都不说!你真行,还知道问题!” 他使很骄傲地继续吹嘘一番“惶惶不可终日”。“罗马帝国”买下个手电筒, 刘仓厚若想偷出来玩玩儿。有一回他偷是偷出来了,但怎么摁都不亮,就又放回去 了。 “罗马帝国”将灯泡和电池卸下来了。他将灯泡安到桌子上,把电池用一个纸 筒儿卷起来,放到枕头底下,中间再用铜丝儿连起来,铜丝儿上连着个小开关,一 开,桌子上的灯泡儿就亮,一关,又不亮了。弄得全庄都来看。 他爹就很不高兴:“有多少钱让你糟踏哪?” “这是电气化!” “狗屁电气化!你媳妇炒菜放油那么多!小四儿她娘八口人买了一斤油,两个 月还没吃完!咱们一斤油不到一个月就吃完了!她洗衣裳也不用草木灰,用什么洋 胰子!搓得白沫在河里漂好运不散开!你家是地主咋的?还不都是你狗日的点子?” “罗马帝国”就很生气,小声嘟嚷了一句,“真是不开化l” “狗目的说什么?不开化?开化得要钱哪囔!你把脖子扎起来我看看!” “罗马帝国”就把那个电气化拆了。 他却不甘心。他是有知识的人!学过化学、物理什么的。他觉得不应该把自己 的知识埋没了,他就给人修手电筒,给锁配钥匙,给猪打针他也会。他在修理锁方 面的水平尤其高,他修好的锁,钥匙丢了也不要紧,用根铁丝儿就能捅开。他开展 修理业务和给猪打针,钱收得很少,有时候就不收钱。渐渐地成了沂河头的小能人 儿。 王化芳除了洗衣裳用肥皂,炒菜放油多点儿之外,别的方面还不错。她苦也能 吃,活也能干,对老人也孝顺,对刘仓厚也挺爱护。他们家庭的气氛很融洽。 夏日的中午,刘仓厚的爹提溜着马扎子到河边儿乘凉去了,“罗马帝国”保持 他午睡的习惯去了。”院子里那棵大槐树的树荫下,王化芳在挽着裤腿儿搓麻线, 刘仓厚在旁边猴猴着。他的眼老盯着她那段又白又圆的腿肚子,他觉得真是好!真 想用手去摸摸,王化芳看着他的眼神有点直:“不出去玩玩儿,看什么?” 小家伙儿脸有点红:“你——怪好看!” 王化芳笑得格格地:“你这个小坏蛋!” “……¨嫂子!” “咋?” “你的肚子怎么肿了?” “去去去!你这个小坏蛋,小不点儿,坏心眼儿!” 小四儿她娘经常过来串门儿,问王化芳有关肚子方面的情况:“不想吃酸的了 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