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3) |
|
“说到这儿,杨师傅我正想问您呢,您说咱们这里水位下降跟建矿采煤有没有关系?” 杨师傅的表情严肃起来,向山上看了一眼,目光像是怀想远方,又像是面对未来,说:“长玉,你问到这个话了,我不能不跟你说实话。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只是没得着机会。在矿上呢,咱俩是工友。你来到红煤厂呢,按辈数我比你长一辈。咱们俩一直不错,有些话如果不跟你说,有点儿对不起你。刚才你问水位下降跟建矿采煤有没有关系,我敢说肯定有关系。不光是咱们红煤厂,在全国各地,只要哪儿建了煤矿,那儿的地底一掏空,地面的水必然会消失,地下水位也会下降。我在报纸上看到,一些山里人家因开矿断水,人没法生活,都从山里迁出来了。”说到这里,杨师傅摇了摇头,说: “我想跟你说的还不是这个。” 宋长玉看出杨师傅似有重要的话,他的表情也不知不觉有些紧张,说:“杨师傅,咱俩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没关系的。” “我总觉得你这个矿井底下有一窝子水,不知在哪里窝着,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蹿出来,一蹿出来水就不会小,就不得了。你应该知道,这个井旧社会就采过煤,井下留的会有老空区,水一般都在老空区里积着,越积越多,包皮越来越薄,没人碰它倒还罢了,一旦把它的包皮碰破,一窝子水一下子就会流出来。不知道你注意看过报道没有,这两年我是专门注意过,全国煤矿这儿透水,那儿透水,因山洪暴发淹井的很少,河床漏底淹井的也不多,多是因老空区积水突然暴发,造成透水事故。” 宋长玉说:“您说的这个情况很重要,今后我真得要注意了。” “水小不怕,就怕水大,大水一出来,比成群的老虎出笼还厉害。你最好请大矿的工程技术人员帮你探探,听说他们有专门探水的家伙,隔着几十米上百米,就能把水探出来。探到哪儿有水,你的巷道就别往哪儿走了。” “怎么探?从地面往下打钻吗?” “不是,听说是在井底下探。我也说不大清楚,你问问大矿的工程师就知道了。要不我回矿帮你问问。” “不用了,等水塔建得差不多了,我去请一个工程师来,好好跟他请教请教。” 说来杨新声师傅的话还是未能引起宋长玉的足够重视,也许宋长玉存在着侥幸心理,水塔刚建了一半,宋长玉说了请工程师还没请,井下就透水了。井下透水是在太阳刚刚落山时发生的,井下一透水,红煤厂煤矿就遭到了灭顶之灾。 季节到了秋天,地里的庄稼已经成熟,树上的叶子也开始变厚。因为缺水,水稻是种不成了。但红煤厂的村民不会让土地闲着,每块土地都种上了庄稼,有玉米、谷子、大豆、红薯,还有高粱。应该说今年的庄稼长得还可以,该绿的时候绿得浓浓的,该黄的时候叶子渐渐挂了金色。再过三天就是中秋节,农人对中秋节历来很重视,他们预备下了笑得咧开嘴的石榴,还有肚子像弥勒佛的肚皮一样的大柿子,准备月圆时分和月饼一块儿吃。当年的小鸡也可以吃了,那是真正的笋鸡,连鸡的腿骨都嫩得跟春笋一样。有的人家是把待杀的笋鸡圈定了,开始给笋鸡加餐,对笋鸡实行鸡道主义的优惠政策。太阳落下去了,炊烟升起来了,缕缕炊烟在屋山、‘村街缭绕,炊烟里有一种承接性的、由来已久的香味儿。红煤厂有煤,但不少人家还是习惯烧柴草做饭,他们认为烧柴草做出的饭香。买煤要花钱,烧柴草不用花钱。天一落黑,鸡是不再叫了,村里村外,这家那院,偶尔叫一声的有牛,有羊。牛羊的叫声一成不变,牛的叫声还是那样古老,厚道;羊的叫声还是这般家常,亲切。这些家畜的叫声不会使村子变得喧闹,反而使村子显得宁静。 井下透水,好像跟村里没什么关系似的,并没有打破村里的宁静。一听说透水,宋长玉的第一反应跟许多窑主一样,不是向有关管理部门报告情况,不是请求救援,也不是马上组织矿上的人员下井救人,而是命人把矿上的大门关上,对外封锁消息。第一个向宋长玉报告透水消息的是一个从井下逃出来的监工,监工脸色惨白,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他说:“矿长,矿长,不好了,透水了,井下透水了!” 宋长玉一惊,马上想到杨师傅对他说过的话,问:“水大不大?” 监工说:“水大得很,哇哇叫着,在后面追我们,要不是我们跑得快,就被水头冲倒了!” 跟监工一块儿逃出来的还有四个民工,他们都说水大得很,大得很。他们浑身哆嗦着,都把自己的矿帽取下来,像抱着自己的性命一样把矿帽紧紧抱在怀里。胶壳帽的外形很像一个人的头盖骨,只是比头盖骨略大一号。他们的人头差一点儿就变成了矿帽一样的头盖骨。明志强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支烟,他们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不是把烟卷捏弯,就是烟卷掉在了地上。他们是跟监工乘一个铁罐上来的,通常情况下,铁罐提升一次只能乘坐两个人,这次铁罐里却塞进了五个人。 宋长玉问监工:“井下还有多少人?” 监工摇头说不知道。 “走,到井口看看去!”宋长玉没忘了对明志强交代,“你马上去把大门锁上,矿里的人不许出去,矿外的人不许进来,也不许任何人往外面打电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