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上午,马民到了工地上,装修已经搞完,小廖正领着两个民工在打扫卫生, 很认真和细心地干着。拖把在深绿色的防滑地板砖上擂来擂去,小廖和另一个民工却一 手拿着一块抹布,围着衣架抹着,想做到当甲方老板的手摸上去时任何一点灰尘都感觉 不到的程度。马民不想把自己降低到与他们为伍的地步。他要摆出老板的尊严。老板就 要有老板的样子,否则威信扫地,民工就会因为你好亲近而欺到你的头上来。他以前吃 过这方面的亏,那是他刚开始从事装修行业的事。他以为亲近自己组织的装修队伍,这 支队伍就会更加为他卖力,结果这支队伍反倒不努力工作而一心只想从他手上拿到更多 的人民币。周小峰告诉他,跟这些乡里人不应该讲多话,干就干,不干就走人。乡里人 的素质都是极低的,脑壳里面没有几根弦,你对他客气他就以为你好欺负。后来他就阴 下了脸,与这些乡里人拉开了距离,结果他们就不敢在他面前开玩笑,也不敢调皮了。 马民站在门口,望着街上的行人车辆,等着甲方老板来验收。 他伸个懒腰,眼睛红红地瞅了眼小廖,“昨天晚上打麻将打到凌晨四点半钟,”他 说,“一身疲乏得很。” “跟周小峰一起打罢?”“陪招待所的王经理打麻将。”马民说,“主要是想接王 经理介绍的那个业务。” “业务有希望吗?”小廖瞧着他。 “不晓得。”马民懒懒道,“三百来万的装修,省建六公司、中建五局的装修公司, 还有广州的一家实力很雄厚的装修公司都跟他们谈了。他们都准备带资进场,表示自己 有实力。所以难讲得很。” “这是一笔巨大的业务,”小廖说着话道。 马民不想回答他了,索性坐到椅子上,一副要睡觉的样子闭上了眼睛。但是马民睡 不着,他的脑壳里左边装着这个三百万的装修业务,右边装着彭小姐的倩影。这是一栋 两千多万的大楼下面的装修工程,一楼做商场,二楼的一半做餐厅一半做卡拉OK厅。三 百万的业务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真的要做就得全力以赴。 马民又想起彭小姐脸上的笑容,那是一种很明丽的笑容,那种笑容这几天就跟雨露 似的滋润着他的心田。他原以为自己的心田上再“栽”不下某个女人的笑脸了,但是彭 晓脸上的笑容却在他梦乡里插队落户了,并且像雨露一样浇灌着他的心田。马民眼睛望 着街上来来去去的行人,觉得没事,就打开手机,按了彭晓的传呼机号码。手机迅速响 了,一听就是彭小姐的声音。 “好久没看见你了,有一个星期了吧?”马民说,“我们是不是应该见见面?” “你真的这样认为?”彭晓在手机那头说。 马民望一跟驶过去的的士,反问她:“你不想和我见面吗?” “那不是。” 马民说:“中午我的这个工程验收,我要请客吃饭,顺便就请请你。” “我可能有事。” 马民瞧着街对面的一个小姑娘说:“什么事这么重要,连我请你吃饭都不来?” “有一个客户要陪,所以说不定。” “把客户留给邓老板去陪。你要晓得我是很少请女士或者小姐吃饭的,真的罗。” “是罢?那我谢谢你。晚上要得不?”她在那边笑笑说,“我中午真的有事……” 马民不愿意听她解释地打断她的话说:“你不肯来罗?” “晚上好不?我下午打你的手机再决定好吗?” 马民不想让她掌握交往的主动权,“我下午可能会有事,因为晚上我还要去会一个 朋友。”马民说,视线抛在阳光灿烂的街上,“我想要你中午一起吃饭。” 对方沉默了一下,“明天中午行吗?”她回答说,“明天中午我保证推脱一切事 情。” 马民看着一个少妇牵着一个小男孩从他视野里走过,想了想,觉得答应她晚上吃饭, 她会觉得他变化太快,于是决定明天就明天。“你是不是觉得我一点也不重要?”他这 么问她,“你讲句心里话给我听看?” “不,你在我心中也很重要。” “我是不是占了你心中的一块地盘?” “你说话很有味的,”她说,“和你说话很愉快。” 两人说了很久,说得手机都发热了,并且发出滋滋滋滋的噪音了才结束这场你一句 我一句的电话。马民关掉手机,正儿八经站起身来时,小廖折过头来对他满脸笑容道: “马老板,打爱情电话罗?” 马民不回答地笑了笑,打了个很酣畅的哈欠。 快十一点钟时,甲方来了四个人,来所谓验收。其实事先已经验收完了,不过验收 的只是一个人,是厂长。这个门面是一家服装厂的,厂长当然是这家服装厂的最高统帅。 马民只要对这个厂长负责就可以了,他已经给了厂长一万元,又给了厂总务科长一千元。 这会儿厂长带着两个副厂长和总务科长一脸正经来了,开着一辆双排座的白色工具车, 实际上不是来验收而是来吃一顿饭的。早两天,厂长对马民和言细语道:“验收的时候, 你还是要客气点,多敬两个副厂长一杯酒。” “汪厂长、刘厂长、李厂长、王科长。”马民一一和他们打招呼。 汪厂长就带着两个副厂长步入了堂店,“不错吧,进来感觉蛮好的。”汪厂长找着 词汇说,回过头望了眼他的两个副手,“看上去格调高雅,有种舒适的感觉。你们说 呢?” “那蛮舒服,”王科长附和道,“十几万元装修到这个程度,已经不简单了。” “我觉得这个顶吊得好,”汪厂长指着顶说,脸朝着上面,“这个顶高雅,几盏灯 的位置也安排得合理,看上去豪华,一抬头就舒服。你们看怎么样?” 两个副厂长对望了一眼,又继续打量着顶上的一切。 “刘厂长你看呢?”汪厂长问副手道。 刘厂长黑着一张猴脸,左手夹支烟,挡着他的尖下巴,烟雾在他猴脸上缭绕。他把 视线从顶上收回来,又左右看了看货柜衣架和墙壁,“我只想说一点,”刘厂长想体现 自己的主张道,望了眼顶上的吊灯。“顶上的这盏主灯要是还大些就好了。” “那不能大了,”马民说,“太大了看不得。” 刘厂长又把视线抛到那盏灯上,瞅了几秒钟,“还可以大一点不?” 马民递支烟给他,又打燃打火机替他点燃烟,“要大可以,有七千多元一盏的灯,” 马民笑笑,“只要你们汪厂长一句话,加五千块钱,我就喊人去换。” “这么贵,那算了。”王科长说,“现在厂里没钱。这还是向银行贷了十万元款。” “李厂长你看呢?”汪厂长问一直没开口的李厂长。 李厂长左右望了望,“可以可以,那可以了。” 接着就是吃饭。小廖已经在他们验收的时候,走到外面用手机跟德圆酒家订了一桌 酒席。这个很能干而且充分有自由意识的年轻小伙子,那张脸上虽然布满稚气,但聪明 和狡猾却藏在这张脸皮的背后。 汪厂长和刘厂长钻进马民的桑塔纳,朝德圆酒家飘去。 七十年代时,德圆的名声很大,主要出名的是包子。都说德圆的肉包子,一口咬上 去就流油,糖包子一不小心糖就流到手肘上去,把你的手肘烫起水泡来。现在这种包子 没有了,德圆的包子已经成了很普通的包子,曾经享有盛名的德圆在长沙市已不很有名 了。几个人走进去时,德圆里空空的,没有多少人吃饭。他们上了楼,坐在靠窗的一张 圆桌前,小廖就走来走去地向服务员要这要那,目的是要让这一行人吃得舒服。“拿六 包三五烟来,”小廖叫道。 “上几杯龙井茶,”小廖对服务员吩咐道。 “每人一包餐巾纸,”小廖走过去对服务员说。 马民知道小廖是想在他面前表现出他的能干。这桌饭一吃完,这个装修工程就结束 了。“汪厂长,你们什么时候把剩下的钱打到我帐上?”马民喝着茶问。 “我下午就通知财会科,”汪厂长说,“最迟明天。” 吃饭的时候,马民尽量想让刘厂长脸上高兴,不断地劝他喝酒,“喝酒喝酒喝酒, 刘厂长好酒量,我佩服佩服。” 刘厂长也乐意喝,因为这是五粮液,平时喝不到的。他自然是一杯又一杯,猴脸上 渐渐就有了红色,那是酒精烧起来的高兴。 李厂长喝不得酒,即便是名贵的五粮液,进入他的喉咙时也跟老鼠药一样。“什么 好酒我喝起来都跟老鼠药一样。”他为自己感到遗憾。 “那你不少了人生的一大乐趣?”马民笑着看他。 “这个乐趣我不要。”李厂长也笑笑,瞪着两只鼓眼睛望着马民,“常言说,借酒 消愁愁更愁。所以平时我滴酒不沾。” 马民当然能感受到这句话,他尽管在这里拚命应酬,但他心里自始至终装着彭小姐 的倩影,眼前总是浮现出彭小姐那张瓜子脸上洋溢着的聪明的笑容,那张瓜子脸的皮肤 很好,白里泛红,光洁得任何斑点也没有。他心里整个就是她。他并不是好酒量的男人, 他跟李厂长一样平时也是滴酒不沾的,每次甲方验收池完成的装饰工程时,他只是喝两 杯啤酒,而且上脸,一张脸不到几分钟就红彤彤地冲着一桌的人。今天他也上了脸,并 且红到了耳根和脖子,但他仍然同刘厂长碰怀,话都说不清了仍同刘厂长碰杯。 “来来来来,我我我们——一醉方方方……”马民口吃得说话不清楚,端着酒杯的 手也颤颤抖抖,“我我我们是好好好朋朋友了是是不是?” “马老板,你不要喝了。”小廖关心地瞅着他,“你喝不得酒。” “我我我我今今天要要要把刘刘厂长灌灌灌灌醉才才罢罢休。”马民红着眼睛说。 “你一张脸都红得同猴子的屁股样了。”汪厂长说,“算了,你不行了。” “谁谁谁说我不行行行?我没没没醉醉。”马民说。 马民自己清楚,他为什么这样敞开喉咙喝酒,他平时对喝白酒是拒之门外的,就算 是洋酒人头马摆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动一下心。他之所以喝酒,并不是因为五粮液能迷 住他,而是他心里充满了苦恼。他感到自己像是生活在苦海里一样,他觉得他的生活没 有绿岸。他深深感到自从认识彭小姐后,他就有生活在苦海里的惆怅感了,他就觉得他 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妻子是个脑袋有毛病的女人,谁与他同乐呢?他痛苦 地感到他一下就爱上了彭晓,这种爱情来得很快。快得让他一背眼就尝到了很强烈的酸 甜苦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