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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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她真是感慨万千!雷声和潮湿的泥土的气味立刻将她包围了,什么地方隐隐约约地传出喊叫声,都是些极熟悉的人声。琼没有同她待在一个洞里,她待在她旁边的洞里,当埃达叫她时,她就发出含糊的呼应,仿佛快睡着了似的。她的确踩在家乡的泥土上面了,那种柔软,就是到死都忘不了。还有带着浓浓的腥味的雨,下个不停,很快她的头发就全湿了。耳旁有家乡的男子在说:“马尼拉,马尼拉,田野里洪水滔滔。”她记起这句话刚刚听什么人说过。此时,她深深地感到,家乡的人们具有敏捷的应变的本能,否则的话,在一个接连不断地受到山洪侵袭的地方,种族怎么能保存下来呢?那些走夜路的人,脚步是多么有力啊,几乎每一步都紧扣着土地的脉搏。 “埃达,埃达,你见过火烧云吗?”琼在旁边喃喃低语。 音乐汹涌而来,热带雨林的气味变得稀薄了,然而还残留了雄鸡啼明的叫声,断断续续地,叫了又叫。 琼的硬硬的、神经质的手指钩住了她的手指,她们并肩站在那里。喝醉的一男一女正互 相搀扶着回家,琼说他们路途漫漫。 “他们是回到有地牢的屋子里去。”琼告诉她说。 “但是我的地牢没有边界。”埃达有些沮丧地说。 琼吃吃地笑了。埃达很少听到她笑得这么欢畅。 “你的男孩来了吗?”埃达问。 “啊,我只要待在这种地方,就可以听到他远走他乡的脚步声。这种感觉总是那么美妙。我听到了他的本能的声音。” 埃达想,明天她要回农场了,那里也应该有很多这样的洞穴,她先前是完全错过了它们。 埃达呻吟起来。“啊,我的脚!”她说。她的一只脚还插在家乡的泥土中,难以自拔。琼回过头来看看她,说习惯了就好了。还说任何事都可以习惯。那扇门一打开,埃达就看见了躲在阴影中的老板。他躺在一张桌子下面看书,真难以设想他在那么黑的地方能看清什么东西。伏在桌上喝醉了的那两个顾客知不知道老板在他们下边呢? “琼,我真羡慕你爹爹啊。” “我也是。要知道整个酒吧都是他的地牢。有时我想,同他相比,我简直不像话!我,最好不要走出我的卧房到外面来。” 她绕到柜台那边,去找马克去了。埃达弯下腰想同老板说话。老板倒先开口了,然而目光并未从书本上移开。 “这个故事我读了几十年了,故事里到处是机关。埃达啊,你打定主意回去了吗?明天的火车是早上九点。” “老板怎么知道我要走?” “所有的事全写在书里头。你离开后,将再也找不到这个酒吧了。” “为什么呢?” “你是偶然闯进来的。我们这里不容易找到,一不留神就错过了。” 老板将书本枕在脑袋下面,蜷起身子,闭上眼,似乎睡着了。 在柜台的灯光下,琼和马克站在那里发呆。留声机已经哑了,几乎所有的人全醉了,一些人起身向外走,另一些人伏在吧台和桌上呼呼大睡。埃达只要看见谁醒了,立刻跑过去搀着那人往外走。被搀的人往往十分感激,称埃达为“小乖乖”、“小仙女”等等。他们进酒吧时那种道貌岸然的样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一名妇女东倒西歪地出了门之后,忽然又回过头来向埃达叫道:“今夜我们幸运相逢,日后永不相忘。再见!” “再见。”埃达机械地说,她连女人的面孔都没看清。 黎明的时候,埃达在自己的卧室里看见了很多艳丽的蝴蝶,它们在灯光里飞上飞下,还排出字母。埃达呆呆地看着它们,开始流泪。这时她听到琼又在隔壁从桌子上跳下来。 埃达走出“绿玉”酒吧,当她往回看的时候,闪烁的霓虹灯已退到了遥远的道路尽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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