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
|
来自赌城的丽莎如同夏日的阳光,晒干了文森特的隐秘生活中那一层层的霉菌。双亲丧生于老虎机的她目光炯炯,声音嘹亮,粗硬的红发向四面张扬,就像爆炸的炸弹。她是一名身怀绝技的管理人员,很少有人能具有她头脑中的那种条理与敏锐,她能够像闪电般迅速地做出决定。多年以前,这个赌徒的女儿流浪到这座小城,同文森特一拍即合,两人一道创办了这个服装公司。 她在公司业务蓬勃发展之际退出了管理层,因为害怕在商业社会的激流中搏斗,这种搏斗里回响着她那去世的父母的余音。从那天起,她便生活在文森特内心世界那巨大的阴影之中了。还在年轻的时候,丽莎就认为自己是一个粗俗的女孩,她并不想改变这一点。她穿色彩艳俗的衣服,说粗话,偶尔还醉酒。同文森特结合之后,这些方面稍稍有点收敛,但并没有本质上的改变。她知道文森特对她是很欣赏的。 他们的家是桔红色的外墙,坐落在小山坡的树林后面,屋前有巨大的花园和草坪,浅蓝色的游泳池像天空下的一块美玉。这座象征财富的住宅是文森特年轻时在冲动之中设计的。房子一共有四层,装饰虽相对俭朴,挂在墙上的那些油画却颇为名贵。然而他们在这里住了一年之后,两个人都变得疏于管理这座房子。为了隐私的缘故他们辞退了几乎所有的仆人,只留下一个厨师。这个身强力壮的厨师还要兼管游泳池和室内的卫生,幸好主人们不把客人领到家里来。花园很快成了荒芜之地,各种鸟儿都喜欢来到疯长的花草树木之间做巢,这又使得他们的住宅凭添一种异样的风味。文森特夫妇究竟有些什么样的隐私呢?在丽莎看来,她和文森特两人的所谓“隐私”其实是一个谜,是一种说不明白,却又始终埋藏在心底的渴望。他们俩都想培养这种隐私,尤其在业务繁忙,与外界交流频繁的时期。 当他们对彼此的身体已非常熟悉,疯狂做爱的激情早就消退之后,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开始了那种黑夜中的搜寻活动。那是一个夏天的夜里,丽莎从焦虑的梦中醒来,开开灯,发现才刚刚凌晨一点钟。为了不影响睡在身边的文森特,她连忙又关了灯,赤脚走到门外。台阶上坐着她儿时的玩伴,一个小名叫“哑巴”的侏儒。见到他,丽莎惊喜异常。 “哑巴,你从哪里来?”她抓住他的手,那手掌像锉刀一样粗糙。 “我走的是一条歧路,从这里通到你的家乡,只要半小时。”他似乎开玩笑地说出这些话。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声音洪亮,胸腔共鸣很好。 “告诉我,我也想回去。” 丽莎明明知道这就像梦话,可她就是愿意说。 “我是从那里走来的。不过你如果要让我从原路走回去又不可能了,一切都时过境迁了。我又得重新找。你也得找,在你的这个家里,有一条路通往赌城,你看不见那条路,因为那条路一到白天就消失了。我的确只用半小时就从那里走来了,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了有一条路……”他像绕口令似的还要说下去,丽莎打断了他…… 哑巴说他只是路过,现在他要走了。他口里咕哝着什么走下台阶,丽莎看见他小小的身体消失在那一丛桃树的黑影里。 不知什么时候文森特也坐在台阶上了。文森特说:“丽莎,你不去找一找么?我可要去了。” 他也走下台阶,消失在那些桃树的黑影里。开始丽莎还听见碰响树枝的声音,后来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到上午才回来。丽莎问他去了什么地方,他说不上来,只说越走越没有把握,只好回家了。 白天里,丽莎在树丛里转来转去的,却什么都没有发现。那段时间是她最为迷惑的时候,因为她发现文森特业务上越忙,夜里越不睡觉了。他总是翻滚一阵就下了床,然后就钻进密不透风的、荒芜了的花园里不出来了。而丽莎自己,则在花园的外围走来走去。直到有一次,她得知丈夫半夜出现在街心花园里,她才生出了疑心。 “我走累了,就去花园里歇歇。”他含糊地又说:“在我看来,她就是你,这种地方啊,无奇不有。” “你找到新伴侣了啊。” “胡说,我找的是你。丽莎,要是没有你,我夜里就会睡得像死人。” 他们在葡萄藤下喝酒,两人都喝得醉了过去,倒在地上。 “文森特,文森特,你是从草丛里长出来的吗?”丽莎醉眼地问,她看到天上的火球正在往下坠,而自己这条深红色的裙子已经着火了。 “丽莎,我看见你在深渊里放火呢。”文森特四肢摊得很开,绿眼睛失去了光芒,视线固定在某一串葡萄上面。“啊,多么热啊,你的赌城里尽是石头山吗?我知道你是不怕火的,亲爱的……” 丽莎醒酒后,看见文森特躺在小小的水沟里,山泉冲洗着他的短发,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她叫了又叫,文森特还是睡得死死的。后来还是厨师出来了,将昏睡不醒的主人扛回了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