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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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达总是弄不清老头是否对环境的改变真的怨恨,他用迷醉的语气说起过去的事,在埃达听来却是在赞美现在。他反复说这个农场是里根的农场,可是埃达认定他是里根身后一道浓黑的影子。当里根从房子里走出来时,埃达看见他身后拖着好几条影子,这些影子使他那张脸变得像死人一样苍白。埃达觉得只有在这种时候,里根才会吸引她。 敷在脚上的茶叶反而刺激了伤口,埃达感到了阵痛。她想伸手抹掉它们,老头挡住了她的手。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你这个傻姑娘啊,想想那些水洼里的老蟾蜍吧,想一想你就会好了。” 埃达在疼痛中感到性的欲望在体内升腾,就像刚刚被蛇咬了那会儿的感觉一样。她红着脸费力地站起来,挣扎着向外走。 “这就对了,姑娘,可不能倒下啊。”老头在她身后说。 那天夜里,她又一次测试了湖的深度。她是个潜水的好手,她毫不费力地就走到了湖心,然后浮出水面,这样反复了几次。绿色的天空里有各式各样的呼叫声,她全听到了,她知道在岸边钓鱼的那个人也听到了,要不,芦苇为什么被他压得响个不停呢?接着,她又听到她姑姑在水下对她说话。从前姑姑常开玩笑对人说,埃达太精明了,算得出自己的死期。“一个才20岁的人就算得出自己的死期,这是不是太反常?我可不想留遗产给她,那等于是谋杀。”姑姑说这话时,两个表兄都在旁边捂着嘴笑。埃达往水下一伸手,感到自己触到了姑姑那些硬得扎手的头发,她的心因为爱和怜悯而发痛。 “你确实到了湖底吗?”过了好久,里根才吞吞吐吐地问她。 这突如其来的交合令他措手不及,事后他都找不到自己扔在岸边的那一大堆衣服了。幸亏他没有埃达那么好的眼力,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他的脑子里不断出现那个不恰当的比喻:“人蛇大战。”有时他觉得自己便是蛇,有时又觉得对方是蛇。一开始做爱埃达的身体就迅速地消失了,到处是蛇所发出的“咝咝”的声音,里根被悬在性高潮的平台上挣扎,从头至尾都没能得到缓解。他记得自己仿佛说了一句:“埃达,你太可怕了。”然后就喘不过气来。不过他也许说的是:“埃达,你太美妙了。” 埃达赤着脚跑开了,那双鞋提在她的手里。 里根在地上摸索了好久才找到他的衣服。 他对着卧房里的那面大镜子,镜子里头一片模糊的雾气,无论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他无法照见自己的脸。昨天夜里,他的衣服弄得湿乎乎的,上面尽是泥浆,阿丽说他成了一个泥 人。可是他不想换衣服,他的全身像火在烧,他在卧房里像疯子一样踱步。阿丽在门外持续地、不屈不挠地敲门。 “你帮我去弄一面镜子来。”他将门开开一点露出半边脸。 阿丽一会儿就回来了,在外面高举着一面古旧的圆镜,那是几十年前她的陪嫁品。里根看了又看,那幽幽的镜子深处始终是空荡荡的。后来阿丽就将镜子藏在身后去了。“你用不着看这个。”她说,“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块土地下面藏着,一到夜间就会有些东西出来,有时中午,太阳当头时,它们也出来。” 阿丽笨重的身躯像老鸭一样摇摆着走开了,里根听见她下楼,同时也就听见自己体内欲望退潮的声音,那就像数不清的气泡在水中同时破灭。镜子里最先出现的是他那双绿眼睛,然后整个苍老的面孔逐渐现出来了,只是在那深处,还有若隐若现的雾气。“埃达,埃达……”里根的声音带着哭腔。窗外万里无云,酷烈的阳光晒得地上开了裂,那些戴草帽的工人三三两两地躲在芭蕉林里头。有一刻,他觉得自己看见了埃达,她就在那些工人里头。他想出门,到烈日底下去,可他的身子颤抖得这么厉害,站都站不住,他只能留在房里,“我成这副样子了。”他想道,“为什么不回到梦里去呢?” 他就这样穿着脏衣服,蜷缩着在地板上睡着了。 “里根先生苦心经营这个农场有20多年了吧?”马丁故作老练地问。 阿丽白了他一眼,她一下就听出他的话外之音。 “这里的一切都蒸蒸日上,我看他可以退休了。像这样整日昏睡,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也和退休差不多。他太苦着自己了。” “如果他让位给你呢?”阿丽反问道。 “我?对不起,我不感兴趣。这可是要命的事。我一次都没被蛇咬过,我也不想被蛇咬,你看看那个窗口,那不是主人站在那里吗?有时他并没睡,他想观察事物,他最近老得很快,快要白发苍苍了。” “里根先生在恋爱。” “天啊,太可怕了。我感到农场里要乱套了。” “最近我老担心火灾。我把消防队的电话号码贴在墙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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